私人日记中的长津湖战役:文工队、阿爸吉和美国兵

发布时间:2023-07-27 08:25:02 发布人:hao168

翻阅父亲吴早文在抗美援朝写的剧本、日记和文稿,当年20军60师文工队在东线战场烽烟滚滚唱英雄的征程,一幕幕浮现眼前。60师文工队的女兵们20军60师前身是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该师是新四军和华野中文化程

翻阅父亲吴早文在抗美援朝写的剧本、日记和文稿,当年20军60师文工队在东线战场烽烟滚滚唱英雄的征程,一幕幕浮现眼前。

60师文工队的女兵们

20军60师前身是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该师是新四军和华野中文化程度最高的,来自上海及江南一带城市的工人和学生较多,父亲时任师文工队队长。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10月7日,驻上海罗店的60师北上,14日至邹县。11月4日再登车赴梅河口,7日过山海关,10日上午到通化,11日从辑安(今集安)跨过鸭绿江入朝参战。

入朝翌日遭敌机狂轰

“那些美国飞行员真疯了。飞得那么低,螺旋桨几乎可以打到走路人的帽沿。俯冲时,那尖历(厉)呼啸刺人耳膜,震人心弦。”父亲的描述让人如临其境。

部队在元山挖坑道

那是入朝第二天,下午2点出发的文工队行进在公路上。没走一公里,敌机来袭,大家忙靠山脚隐蔽。这时,文工队用以驮幕布、道具和服装的骡子受惊,人拼命把它往山沟里拉,它却拼命向公路冲去。饲养员老唐一人拉不住,父亲忙去帮忙,但两个人还是拉不住。敌机又俯冲下来,老唐手一松,骡子上了公路。狂奔中,骡子驮的东西滑了下来,而背带仍缠在骡身上,驮架也滑吊到它肚子下。文工队的老何冲上去,一手牵缰绳一手解背带,跟骡子顺公路而去。只听敌机一声呼啸,响起“哒哒哒”机枪连发声……

20军在雪地行军

天暗了,敌机远去,公路恢复通行。文工队继续前进,父亲回头找老何和骡子。拐过山脚,过来一个朝鲜人,用半中半朝话加手势说:“一个中国同木(同志)挂花了。”

父亲忙快步向前,看到公路上有血迹,却不见老何,一直走到入朝第一夜住的房东家,见老何已躺在炕上。飞机机枪弹头粗,造成伤口大,老何血流如注。正为他包扎的朝鲜军医向父亲要绷带,父亲把4个急救包全部拿出,他也给老何包上一层,止住了血。房东阿爸吉搬来炭火给伤员取暖。

父亲这才松了口气,他坐下后问军医:附近有无医院?如何转送伤员去后方?军医用笔一一作答。军医叫李松健,他送来一盒盐水针,父亲回赠他一枚电影《中国人民的胜利》献映纪念章。

天黑了。父亲到路上拦下一部汽车。一看车里坐满了人民军,他用手势比划有伤员要转运,就有战士下车让位,帮他把老何抬上车。父亲回头看到来送行的阿爸吉一家人依依不舍的目光,心头一热,正想下车握手再说几句,车开动了。

朝鲜新兴郡向文工队赠送锦旗

车上有两位原“四野”的朝鲜同志,一位管理员满口东北话,很熟悉这里情况。他告诉父亲,李军医说的外责已没医院,不如把伤员送满浦,如满浦也没医院就送别五,如再没就过江送集安。后果然如此,遂奔集安。父亲回忆道:“这一带老百姓觉悟高,一见伤员就让往家里抬。一位中年大哥把已熟睡的全家叫起来,让到一角去睡,把热炕让给老何睡。”

到集安,好不容易打听到附近乡下有医院,凌晨两点用担架把老何送到了那里。如释重负的父亲很累却想早回前方,碰到师民运科同志,得知部队集结地在前川,便搭车到江界,第二天再搭车到前川与文工队汇合。

作者父亲(左一)在朝鲜,右一为文工队指导员张雨

两天后,在南兴洞见到师政治部主任徐放。父亲说:“徐主任没批评我们,只说:‘情况与国内战争大不同了,你们正碰在刀口上,这正是麦克阿瑟发疯发狂的时候!你们可得小心!’”徐主任还告诉大家,“空中战役”没能阻止9兵团15万大军完成战役集结,60师出国第一仗即将打响。

“葡萄糖有一根”

入朝首战长津湖。1950年11月14日,20军进入战斗待机位置,60师位于广城洞。27日战斗打响,尽管我军在火炮、轻武器、弹药、服装和食物等方面都落后,但奋勇作战,打到弹药耗尽,完成任务。至12月12日,战斗基本结束。

长津湖新兴里战斗

父亲说:“在整个长津湖战役中,文工队除了照顾伤员、管俘工作外,主要是征集粮食,为填饱自己的肚子,也为供应伤员,并尽力为前线部队在当地找粮食。”

会点“洋泾浜”英语的敌工干事林杰负责审查俘虏。战士们不会外语,只会一句“OK”。叫美俘起床“OK,OK”,睡觉也“OK,OK”,喝水吃饭做手势“OK,OK”,大便小便拍拍屁股“OK,OK”。父亲说:“美俘挺聪明,一叫‘OK,OK’,什么都懂了。后来,部队普遍教英语喊话,把‘放下你的枪’喊成‘葡萄糖有一根’。”

20军俘虏的美军飞行员

谈及东线战场的两年,父亲说:“战时,我们都分散搞战勤工作,有时也搞火线鼓动,战争间隙,去部队进行文艺演出。”

文工队为部队演出

文工队在路边鼓劲

作为文工队队长的父亲在战时曾任60师战勤工作队大队长。说起这段工作,父亲感叹:“感谢咸镜南道新兴郡党政领导与当地父老对我军的大力支持。我们一到那里,他们为迎接我军去该地休整做好一切,使我们无事可干。一切供应都已有效进行,大到修复农村用电、恢复碾米,小至为志愿军洗衣服、运送伤病员和各种生活用品,真是要啥有啥,有求必应。他们不只供应我军当地产的最好大米,还问我要不要苹果。当地盛产的国光苹果享有盛名。”

父亲入朝一周就“深感此次战争,朝鲜人民动员之深之广”。他送伤员返江界没赶上去前川的车,找地方投宿。“整个市区的房屋几乎全部被敌机炸了,被人视作奇迹的一座华丽的具有中国古建筑风格的镇江楼却巍然屹立。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座完好的民房。这间住房给我印象极深的是,那扇像窗户似的小门一开,就射出耀眼的光芒,原来里面点了一盏电石灯,把室内照得特别明亮。炕很热很大,也很干净。主人拿出毛毯,热情地招待我们住下。那夜,我睡得很熟,直到次日八时才醒来。我第一次感受到睡热炕的舒服。”父亲拿米袋到厨房烧早饭,见狭小厨房挤着女主人和一群孩子。他想,外面很冷,昨夜让我们睡热炕,他们到哪休息?

朝鲜民众对中国文化的了解也让父亲惊叹。到前川,父亲正犹豫向前找部队还是往后找吃饭的地方时,一名中年朝鲜男子邀父亲到屋里。他是中学英文老师,战争爆发后在卫戍司令部当翻译。他汉字写得很好,很爱戏剧,演过《雷雨》里的萍,熟悉西洋戏剧史,能背诵希腊悲剧,对世界著名作家、特别是苏联作家知道很多。父亲也爱戏剧,参加新四军前在永安公司工作,业余时间到中国艺术学院读文学系和戏剧系编导科,还参加同学办的话剧团,观摩上海剧艺社、中国旅行剧团等演出。父亲说:“由于爱好相同,兴趣相近,我们谈得很投机。”但也有父亲答不上的。朝鲜老师问:“现在,曹禺在干什么?”

父亲说:“我只知他在北京,仍在搞戏剧。我这远离北京上千里的上海人,真不知他具体在干什么。”

主人请吃饭,一批男女同学一起就餐。同学们边吃边唱歌跳舞,用汉语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他们的歌纸上写着中朝文字。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宋司令赞“哑巴戏”彭师长呼“腿不截”

1951年1月4日,20军在咸兴、五老里休整3月。这里海拔比长津湖低1000多米,暖和许多。60师文工队又开始为部队唱歌、演戏,其中有父亲据战地材料创作的两个新戏:哑剧《孩子的生命》和四幕话剧《永远战斗在一起》。

《孩子的生命》剧情为:黄草岭战场,昏倒的志愿军战士被婴儿哭声惊醒。双腿冻伤的他匍匐着去寻找,发现被美军打死的朝鲜妇女怀中有个婴儿活着。战士抱起婴儿,翻雪山高岭,克服一路艰难,把婴儿送到朝鲜乡亲手里。全剧靠动作与表情来表现,辅舞蹈动作加强表演,音乐伴奏。父亲说,“好在一句话也不讲,什么人都能看懂。”

三八节,该戏为新兴郡妇女演出。观众一片唏嘘,有的号啕大哭起来,接着高呼口号。父亲感到“会场情绪之激烈,实为我们平时所少见”。之后,他们这个文工队破例应调参加只有军文工团参加的9兵团文艺会演。兵团司令员宋时轮看了这部剧很感动,他在总结和指示中多次提到这个戏,表扬这个“哑巴戏”好。

另一四幕话剧《永远战斗在一起》写的是长白山一支中朝合编的游击队里有两名出色的队员:中国人丁树洪,朝鲜人金延勋。他俩配合作战,生死与共,友谊深厚。在一次战斗中,金延勋负重伤,丁树洪背他撤退。日军一颗子弹穿透俩人胸膛,使他俩的血流在一起。朝鲜北部解放后,即将回国的金延勋与丁树洪难舍难分,相信共同理想将使他们永远战斗在一起。

日记本上的《永远战斗在一起》剧照

金延勋回国后,任人民军小队长。美军仁川登陆后,他在南方打游击负伤,被送到北朝鲜山区一医院。志愿军排长丁树洪在东线黄草岭阻击突围美军,把最后的炸药包塞进坦克履带里,坦克不动了,丁树洪被抛到冰窟里冻伤双腿,送到金延勋所住医院。医生认为丁树洪冻伤严重危及生命该截肢,而丁树洪为重返前线不愿失去双腿。这时,伤愈出院的金延勋来向医生告别,丁树洪认出久别的战友,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得知丁树洪是金延勋常说的抗日英雄,医生和院长想尽办法保住丁树洪双腿。金延勋重返战场,他俩再次相约前方再见,永远战斗在一起。

父亲说:“这是一个纯属虚构、但有历史与现实依据的故事。在部队演出后,取得了强烈的反响。”看戏时,坐在父亲前面的60师师长彭飞,见医生要给英雄截肢,他真发急了,回头一把抓住父亲,认真且带命令式地说:“这个腿是不能截的!”

父亲笑答:“首长放心,我们不会让他截的!”

看到最后,师长满意地笑了。师政治部认为文工队坚持为兵服务,紧密配合政治任务,对部队教育和中朝军民起了积极作用,授予文工队集体三等功,父亲立个人三等功。

文工队立集体三等功后全队合影

《唱俺炊事房》北京获奖

1951年9月25日, 20军在元山的白山、广岩山、鹰峯山、后陆山间展开构筑野战防御阵地并进行海防备战训练。

12月24日,父亲率师文工队下连队为兵服务。第二天,他去178团5连。见全连情绪高涨,每班都有人找文教要搞节目。文工队第一步是编两个“中朝友谊说唱”,帮助战士创作。父亲在当天日记里写道:“给我的感觉,出国来部队的进步是惊人的。就在文化上吧,战争也搞不垮部队文艺活动,艰苦没有影响部队文艺的要求。的确,新的中国必将以一个具有高度文化的国家出现在世界的东方。”

文工队队员在创作

1951年最后一天,父亲参加1营节目评比,元旦看2营节目,他感到:“从这次下连的创作来看,我们天天与战士见面,天天在一起工作,而对战士内心生活的体验还是有极大距离的。”

进入1952年,文工队快马加鞭,下连进行演出。1月4、5日连演两天,其中还有担架队专场。除演出和辅导连队创作节目,文工队的另一重要工作就是群艺出成果。父亲在1月17日日记里按捺不住欣喜:“九连有一个东北同志会唱小调近百种,据说父亲是吹鼓手,他自己也会吹梅花,这次编了个《炊事房四季调》,唱得颇动听。” 文工队最后刨出的“大金娃”在师炮团2连——炊事员张福生自编自唱的《唱俺炊事房》。

战地协奏曲

6月20至24日,20军举行文艺检阅大会。参演节目20个,18个为战士创作,其中《唱俺炊事房》《战士舞》《小小铁工厂》《新棉裤》等4个节目经志愿军政治部评选,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文艺会演。在北京,《唱俺炊事房》获三等奖,作品发表在《说说唱唱》上。如《20军朝战史》所述:“部队的文化工作,广泛发动群众,配合中心紧密,形式生动活泼,内容丰富多彩,兵演兵的活动形成热潮,对部队起了很大的鼓舞与教育作用。”

20军在元山地区筑城至1952年9月结束,10月17日回国至安东(今丹东)。19日,60师回到入朝前驻扎的上海罗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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