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英雄！抗美援朝胜利70周年｜“我老了，但照片里的故事不老

1951年4月，抗美援朝五次战役第一阶段。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0军59师战士们冒着敌人的炮火，沿华川至汉城公路向南穿插。张崇岫 摄

（以下内容由张崇岫口述整理而成）

我是张崇岫，是一个能打仗的摄影师，一个会拍照的兵。

1950年，我21岁。这年11月，朱德总司令受毛主席的指派，到我们9兵团在山东曲阜的驻地，在团以上干部大会上宣布：挥师朝鲜，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抗美援朝战争，一共有五次大的战役。我参加了第二次战役、第五次战役的前线拍摄。长津湖战役就发生在第二次战役当中。

抗美援朝影像记录之一：长津湖的日与夜

11月中旬，我们9兵团3个军，就是20、26、27军，进入朝鲜东部。这3个军，是华东部队最精锐、最有战斗力的部队。我是跟着兵团的政治部先遣部队进入朝鲜的，当时带了2台相机——1台徕卡、1台蔡司，还有在上海买的20多个胶卷，我还专门缝制了一个装胶卷的布袋子围在身上。

进了朝鲜以后，我的第一个任务就要到27军采访。当时我们都知道，志愿军27军与美海军陆战1师杠上了，打得很残酷，所以我想到最前线拍摄。经过五六天的时间的追寻，在新兴里东边一个小村庄上，我找到了27军。当时天下着大雪，队伍在雪地里嘎吱嘎吱行进，向长津湖方向集结，场景非常震撼。

1950年11月7日，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九兵团（辖第20、第26、第27军）在司令员兼政委宋时轮率领下，奉命入朝参战，全力担负第二次战役东线作战任务。图为志愿军第27军80师240团炮连的战士们扛运山炮等重型武器穿越冰天雪地的北部山区，向南朝长津湖方向运动，迎战美国海军陆战1师。张崇岫 摄

新兴里、死鹰岭是长津湖战役消灭美军最主要的两个地方。志愿军27军80师3个团在新兴里围着美军第7师，全歼所属31团，歼灭32团的1个步兵营和1个炮兵营。

1950年11月，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7军80师某部冲锋时受到敌人火力压制，战士们呈战斗队形，在雪地里匍匐向敌军前沿阵地运动。张崇岫 摄

1950年12月，中国人民志愿军27军的战士们，在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后，冒着风雪发起了冲锋。张崇岫 摄

夜战是志愿军克服装备落后的重要作战方式。1950年12月。中美双方在长津湖激战的第9个夜晚，我想拍张志愿军夜间射击敌人的画面。

当时没有闪光灯，只能是点燃镁粉照明，快拍快转移，不然十分危险。我很快拍了一张，当时判断，应该只能拍到近景。没想到在洗片子时，发现远处美军帐篷被击中燃烧的画面也呈现了出来，无意抓拍到了这一难得的镜头。

1950年12月，中美大战长津湖，人墙堵战火，激战九昼夜，美走滑铁卢。面对满地都是罐头、食品供给以及穿戴保暖设备的美军，饥寒交迫的志愿军战士们斗志旺盛。图为在严寒的长津湖夜战中，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7军连队机枪手向美军阵地射击。张崇岫 摄

1950年12月，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7军80师战士在长津湖地区严阵以待。张崇岫 摄

我们摄影组的其他成员，都没打过仗，没有战场经验，基本都留在兵团驻地拍摄兵团总部和各个部队的日常军事活动。而我还是紧盯战斗第一线，哪里打得激烈，我就往哪里凑。

在长津湖，我一连好多天都跟着负责穿插任务的27军80师某部4连行动，拍他们攻克美军控制的山头；拍他们受到火力压制，保持战斗队形，突破美军火力封锁线；拍他们迂回到敌人背后出奇制胜。这个连后来被授予新兴里战斗模范连称号。

1950年12月，第二次战役中，中国人民志愿军九兵团的战士们奋勇冲锋，冲上山头歼灭守敌。张崇岫 摄

1950年12月，朝鲜长津湖，中国人民志愿军27军某部冒着敌人猛烈炮火，向顽抗的美李伪军发起冲锋。张崇岫 摄

一直到离元山还有20多公里的地方，长津湖战役也接近尾声。4连接到上级命令要全部要回撤，要归队，他们的任务完成了。

我赶到东海岸正好碰上志愿军27军的某部侦察队和朝鲜人民军的海岸部队集结，听说我要给他们一起拍张照片都挺高兴。这幅具有象征性意义的《中朝人民军队胜利会师东海岸边》的照片，曾被国内外报刊竞相登载。

1950年冬，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在东海岸胜利会师。张崇岫 摄

在1951年抗美援朝一周年时，还被国家邮电部印制成志愿军入朝作战纪念邮票，全国进行发行。

抗美援朝影像记录之二：挺进三八线

长津湖战役结束后，我回到兵团机关。1951年4月22日，第五次战役的第一阶段全面打响。

1951年4月，第五次战役即将开始了，强大的志愿军步兵、炮兵作战部队，源源开往前线。张崇岫 摄

1951年4月。第五次战役即将开始了，强大的志愿军步兵、炮兵作战部队，源源开往前线。张崇岫 摄

我跟着第20军59师一个团前进。4月24日，我们翻越海拔1600米的云岳山。团长把三个营长找到了一起，命令他们抓紧时间，抓住时机，截断公路，把南逃的美军24师的余部全部消灭。

老远一看，美军有几百号人和几十辆坦克、卡车，挤在马路上缓慢前进，阵势不小。随着一声令下，军号四起，志愿军战士如猛虎下山，上千人一起向美军直扑过去，这时的美军已是强弩之末，被我军的阵势所吓倒。

1951年4月，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中国人民志愿军九兵团某部抢占高地，歼灭敌人，争取最后胜利。张崇岫 摄

1951年4月22日，中国人民志愿军第9兵团下属20军、26军、27军三个军共计12万余人向三八线以南发动第五次战役。图为战士们英勇冲出阵地的瞬间。张崇岫 摄

1951年4月22日，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中国人民志愿军九兵团某部无座力炮也发挥了近战的威力、准确地向负隅顽抗的李伪军射击。张崇岫 摄

我们的战士爬上坦克，美国大兵从坦克车上往下跳，战士端着冲锋枪命令他投降。

1951年4月24日，第五战役第一阶段，中国人民志愿军20军59师某部反坦克小组（康水荣、王林、汪永生）拿着枪榴弹和手雷向敌坦克逼近，将手雷向敌坦克抛去。张崇岫 摄

1951年4月23日，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0军战士们遭遇敌人炮火和小股敌军袭扰，冲下云鹤山组织反击。张崇岫 摄

1951年4月，江口洞战役中，中国人民志愿军俘虏大批美军士兵。张崇岫 摄

第五次战役已进入第二阶段，1951年5月16日下午，我一直跟着20军60师178团行动，我随3营8连赶到昭阳江岸边，我军火炮正在向南岸敌阵地轰去。

1951年5月16日下午5时，中国人民志愿军20军60师187团2营5连赶到朝阳江岸边，我军火炮正在向南岸敌阵地轰去。张崇岫 摄

1951年5月16日傍晚5点多，中国人民志愿军20军60师187团2营5连的战士们开始为强渡昭阳江做前期火力压制。张崇岫 摄

5点40分，我军先头部队开始强渡昭阳江，水不深，是个浅水江，只能涉水过江。

1951年5月16日傍晚5点30分，中国人民志愿军20军60师187团2营5连的战士们开始强渡敌人重炮封锁和重兵把守下的昭阳江。张崇岫 摄

1951年5月16日傍晚5点30分，中国人民志愿军20军60师187团2营5连的战士们，冒着敌人密集的炮火和枪林弹雨向昭阳江对岸冲去。张崇岫 摄

我想方设法避免相机和胶卷沾水受潮，将装胶片的一个布袋子捆在头顶上，1台120蔡司相机捆在肩上，双手举着另1台莱卡相机适时抢拍。

1951年5月16日下午5点30多分，中国人民志愿军20军60师187团2营5连的战士们在昭阳江中，向南岸守敌攻击。张崇岫 摄

1951年5月16日下午5时30多分，中国人民志愿军20军60师187团2营5连的战士们冒着敌人的炮火和疯狂的阻击，冲向昭阳江对岸。张崇岫 摄

5点49分，8连的战士们已冲上南岸，只用了短短9分钟时间，但还是牺牲了一些战友。

1951年5月16日下午5点49分，中国人民志愿军20军60师178团3营8连的战士们已冲上南岸。张崇岫 摄

1951年5月16日傍晚，中国人民志愿军20军60师178团3营9连、7连随8连跟进过江，沿富平里以西大山沟向南猛插，至18时20分完全占领了阴阳里以北一线小高地和第600、704.2高地等敌前沿支撑点，打开了向纵深穿插的门户。张崇岫 摄

当天晚上，我跟随20军60师178团2营5连执行穿插任务，连长叫毛张苗，浙江奉化人，勇敢机智，做事果断。我们一夜急行120里路，经常碰到小股的敌人，有时强行闯关，有时绕道而行，边打边走，整整穿插了12小时，穿越大小山头100多个，打了13场仗。

我们一路狂奔，5月17日清晨7时，到达县里五马峙。发现山下公路上全是车子和南朝鲜士兵及少量美军，车头方向对着我们，据说这是南逃的李承晚王牌部队首都师，想从这条路往汉城（今首尔）逃。

1951年5月17日凌晨。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0军60师178团2营5连的战士们在连长毛张苗的带领下，抵五马峙，发现公路上有敌载人车队南逃。张崇岫 摄

5连官兵毫不迟疑，指导员胡衡指挥两个排迅速占领两侧高地，毛张苗连长率一个排直扑公路截击敌人。我军打得敌人晕头转向。

1951年5月17日上午7时，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0军60师178团2营5连的战士们在连长毛张苗的带领下，一夜奔走120华里，赶到朝鲜县里地区五马峙，追赶截击逃窜的南朝鲜李承晚部队。图为志愿军战士从两侧的高地扑下公路。张崇岫 摄

1951年5月17日上午7时，志愿军战士与敌人近战。张崇岫 摄

我紧挨着毛张苗连长。边摁快门儿边冲下公路。我军势如猛虎、顽强冲杀，敌军惊慌失措、丢盔卸甲，都被我一一拍摄。

1951年5月16日至17日，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0军60师178团2营5连的战士们在连长毛张苗的带领下， 12小时内，大小战斗13次，前进约30公里，歼敌500余名，缴获汽车70余辆，及时占领了五马峙合围要点,截断了伪第 3、第9师向砧桥方向之退路,为歼敌创造有利条件。张崇岫 摄

1951年5月17日上午7时，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0军60师178团2营5连的战士们在连长毛张苗亲率3排沿公路迎击敌人，由1、2 排向敌冲击。张崇岫 摄

1951年冬，被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九兵团俘虏的美军官兵，在战俘和平呼吁书上签名。张崇岫 摄

和我一同随部队挺进三八线的，还有新闻电影制片厂摄影师杨序忠等人。在一次空袭中，杨序忠睡在朝鲜百姓的房子里，房子被敌人飞机上扔下来的汽油弹烧着了，未能从屋里跑出来的杨序忠不幸遇难。在朝鲜像这样遭遇轰炸牺牲的事情太常见了。

我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一次，我与27军的记者史云挎着相机，准备到公路拍摄我军击毁的各种美式装备，被在空中游弋的敌机发现，我就赶忙往长津湖大桥下面钻，同时喊史云赶快挨着我蹲下，不要乱跑，不要害怕。

4架飞机围着大桥两边足足转了20多分钟，子弹和炮弹皮儿在我们周围乱飞，由于桥面较宽，虽然桥洞两侧被炸得一塌糊涂，但我们躲在中间毫发无损，幸运地躲过一劫。之后，史云多次和人说：“还是老张战斗经验丰富啊。”

照片不老

经常有人问我：“战地摄影是不是很危险？怕不怕？” 战地摄影当然是危险的，幸好我有比较多的战场经验，胆子很大，从不知道怕。

2021年12月17日，合肥，张崇岫获得的各种奖章。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我从巢南游击队开始，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经历的战争场面无数。在前线，我曾被炮弹炸起的泥土掩埋过。面对你死我活的战场，我从不恐惧。

2021年12月16日，合肥，张崇岫左手虎口曾被子弹击穿。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特别是在朝鲜，我就是想多拍一些战斗图片留存下来，把战争的真相告诉大家，让大家从照片中去了解一段历史，记住那些年轻的脸庞。后来我将拍摄的照片收集起来，与人合作编辑出版了一本画册《战斗在朝鲜》，以记录这场伟大的战争。

2021年12月16日，合肥，张崇岫展示他和他的战友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拍摄的照片编辑的影集《战斗在朝鲜》，他称这本影集为“宝贝”。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2021年12月16日，合肥，张崇岫手绘的关于志愿军在长津湖一带的路线图。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70多年过去了，我老了，但是照片不老，照片里的故事不老。

2021年12月16日，合肥，张崇岫捧着他和他的战友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拍摄的照片编辑的影集《战斗在朝鲜》，他称这本影集为“宝贝”。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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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与在场”——张崇岫抗美援朝摄影作品展

时间：2023年7月27日-10月7日

地点：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

图 张崇岫 / 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编辑 王远征 张湘涓

校对 陈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