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姚景源：下半年恢复经济，重点是扭转全社会心理预期

近日，国家统计局公布了上半年宏观经济数据“成绩单”。其中，上半年国内生产总值（GDP）同比增长5.5%，比一季度加快1个百分点。如何看待这一核心数据？从这份经济“半年报”里，我们还能观察到怎样的趋势与信号？更为重要的是，稳经济、促发展，下半年我们需要从哪些方面继续发力？

针对上述问题，新京报记者近日专访国务院参事室特约研究员、国家统计局原总经济师兼新闻发言人姚景源。他表示，下半年经济发展关键是要打好两个“组合拳”，一个是宏观政策的“组合拳”，一个是扩大需求的“组合拳”。

他强调，扭转全社会的心理预期是下半年最主要的工作，“只要预期跟得上，大家自然就敢消费、愿消费。”

国务院参事室特约研究员、国家统计局原总经济师兼新闻发言人姚景源。受访者供图

下半年经济有望持续恢复向好

新京报：国家统计局近日公布2023年上半年国民经济运行情况。从数据上看，今年二季度我国经济运行延续了恢复态势。如何评价今年上半年我国的经济走势？

姚景源：把握一个国家的国民经济总体运行情况，主要看四大指标。首先是经济增长率。今年上半年GDP同比增长5.5%，比一季度加快1.0个百分点。我们可以把5.5%的增长率拿到世界经济中去比较。从主要国际组织发布的全球经济增长预测和主要经济体已发布的数据来看，无论是跟发达国家比，还是和新兴市场国家相比，5.5%的经济增长在全球范围内都是较快的增速。和我们自身比，上半年经济增长同比去年四季度和今年一季度，也是一个逐渐回升向上的状态。

其次，从就业来看。今年以来，我国城镇调查失业率总体下降，6月份降至5.2%，已经接近疫情前同期的水平。上半年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平均值为5.3%，同比去年下降0.3个百分点。就业形势总体是改善的。而且上半年全国实现城镇新增就业678万人，这也是一个来不之易的成就。

第三，看物价。上半年CPI同比上涨0.7%，比一季度回落0.6个百分点。我们知道，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CPI的预期目标控制在3%左右。从全球来看，现在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都处于高通胀中。物价事关千家万户，是最基本的民生利益。从这个角度来说，目前物价这种低位状态有助于保障、改善民生，也符合广大人民群众的最基本利益。

第四，国际收支要平衡。今年上半年我国进出口贸易增长2.1%，其中出口增长3.7%；进出口相抵，贸易顺差28159亿元，比去年同期有所增加；外汇储备31930亿美元，比去年同期增加了165亿美元。整个国际收支状况也是较好的。

所以从这四个指标来看，应当说中国经济上半年取得了重要成果。尤其过去三年受到了疫情的影响和冲击，在这种状况下能取得这样的成就来之不易。

新京报：目前，我们面临的外部环境复杂严峻，国内经济发展也面临压力。你认为下半年经济增长面临哪些问题，前景如何？

姚景源：疫情过后，大家确实会存在这样的心理——现在疫情已经过去了，我们要大踏步地恢复经济，勇往直前。但实际上，在短时间内使经济恢复至正常状态是不现实的。我们还是要领悟去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提出的总基调，坚持稳字当头、稳中求进。

当前，我们还面临诸多问题，比如外需减弱、内需不足；周期性问题和结构性问题相互叠加。这也正如7月24日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中表述的：“经济恢复是一个波浪式发展、曲折式前进的过程”。在这样一个形势下，我们一定要高度重视恢复经济的困难和复杂性。

从下阶段情况看，尽管外部环境更趋复杂严峻，国内经济发展也面临压力，但我国经济长期向好基本面没有改变，韧性强、潜力大、活力足的特点也没有改变，支撑高质量发展的条件也没有改变。随着促进发展的积极因素逐渐增多，经济有望继续恢复向好。

我们可以看到，今年以来，消费的拉动在继续增强，上半年最终消费支出增长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达到77.2%，比去年全年贡献率明显提升；服务业增长明显加快，尤其是批发零售、住宿餐饮、交通运输等接触型服务业回升明显；我国深入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新产业新产品增势良好；各地区各部门也在坚持推动高质量发展，科学精准实施宏观政策，着力扩大国内需求。

随着下阶段就业形势继续改善，居民收入持续增加，内需拉动逐步增强，供给结构优化调整，我认为经济将持续稳步恢复，我们完全有信心、有条件也有能力完成全年经济社会发展预期目标任务。

打好宏观政策和扩大需求的“组合拳”

新京报：7月24日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提到，当前经济运行面临新的困难挑战，主要是国内需求不足，一些企业经营困难。下半年经济增长应如何发力？

姚景源：我们讲扩大内需已经很多年了。扩大国内需求就是要扩大投资和消费。扩大投资主要分为三大块，基础设施投资、工业投资和房地产。

基础设施投资应当说今年上半年总体保持了较好的增长，但目前在基础设施投资方面，我们更多地依赖政府行为，民间投资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上半年民间投资下降0.2%，如何让民营经济能够进入到基础设施投资里？国家发改委等部门提出，不得以任何形式对民营企业参与交通基础设施建设运营设置限制性门槛等多项要求。近日，国家发改委印发通知，全面梳理吸引民间资本参与的项目清单，鼓励民间资本积极参与。

受此前疫情对工业的影响，工业投资面临产销率和产能利用率双下降。6月工业企业产销率降至95.7%，产能利用率降至74.4%，都处于历史低点。这两个下降，表明需求仍然偏弱，产出的东西不能全卖出去，还是要研究怎样去扩大需求。

房地产方面，在“房住不炒”政策作用下，投机性住房需求逐步得到抑制；从供给端来看，部分房地产企业“高杠杆、高负债、高周转”的经营模式难以为继，房地产市场供给正经历阶段性调整。目前，房地产新开工面积还在下降，施工面积整体下降，未来，房地产投资还会处于低位运行。下阶段，要加快建立多主体供应、多渠道保障、租购并举的住房制度，实施好房地产市场平稳健康发展长效机制，继续支持刚性和改善性住房需求，规范发展住房租赁市场，促进房地产市场平稳运行，保障民生需要。

我认为，下半年经济发展关键是要打好两个“组合拳”，一是宏观政策的“组合拳”，二是扩大需求的“组合拳”。中国经济最大的比较优势，是我们有一个超大规模的内需市场，要发展经济，就要把这个比较优势用好，让各种精准的政策措施形成合力，把强大的内需潜力释放出来。扩大需求包括外需和内需，面对外需减弱，要在稳住老客户的同时开拓新客户；面对内需不足，在扩大投资的同时，从需求侧发力，通过改变供求关系让产业能够良性循环、持续发展。

新京报：“发挥消费拉动经济增长的基础性作用”被反复强调。今年上半年，最终消费支出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超过70%，如何看这组数据？下半年消费能够全面恢复吗？

姚景源：上半年最终消费支出增长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达到77.2%，比去年全年贡献率明显提升。但从消费的总体结构来看，我们依然处在一个消费修复的阶段，旅游收入并没有出现同步上涨，与2019年同期的水平相比，还是要差接近20%，这也说明目前居民消费依然比较审慎。另外，上半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实际增长5.8%，刚刚大于GDP增长率，还远没有恢复到疫情前8%的高位水平。要想消费得到快速提升，我觉得还是缺乏扎实的措施。

但我们也要看到，消费修复、消费提升依然在进行，只要下半年在消费政策上有所加力，我们所预期的消费全面恢复，还是有望实现的。

首先是消费潜力巨大。当前我国正处在消费结构升级较快发展阶段，新型城镇化稳步推进，乡村振兴有效实施，消费相关基础设施不断完善，有利于消费潜力释放；其次，随着经济恢复向好，就业形势总体改善，居民收入持续增加，消费能力也在逐步提升；此外，经济社会全面恢复常态化运行后，消费场景不断拓展，为消费恢复增添了活力。各地区各部门也在积极出台实施促消费政策，维护良好的消费秩序，有利于增强消费者信心。

下半年，要进一步释放消费潜力，还要千方百计做好就业改善，增加城乡居民收入，继续落实好促消费政策，优化消费环境，增加优质的消费产品供给，培育壮大新兴消费，促进经济稳定持续健康发展。

下半年要重点解决就业问题，并挖掘消费潜力

新京报：下半年经济恢复过程中，还需要注意哪些问题？你有哪些建议？

姚景源：我认为要贯彻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精神，坚持稳中求进的工作总基调，把稳中求进落实到工作的方方面面，打好宏观政策和扩大需求的两个“组合拳”。同时，重点解决几个问题。

首先，解决青年人失业率居高不下的问题。6月份，青年人失业率为21.3%，是有统计以来的最高点。一方面，青年人是国家的未来，应当为青年人创造一个实现理想和抱负的平台，针对青年人的政策措施，既要促进青年人当前的就业，也要关注失业对青年人的长期负面影响。另一方面，青年人也是消费的“主力军”，青年人就业问题是直接影响消费的重要因素。

因此，下半年要全力以赴解决青年人就业问题，把它放到战略全局来考虑。我认为，在政策上应该有所突破。过去我们解决就业问题主要是存量政策，比如，企业不减员、不裁员，有相应的减免税费和补贴等。未来解决青年人就业问题应该更多在增量政策上下功夫，比如企业吸纳多少青年人就业，给予相应的鼓励政策。

其次，千万百计挖掘消费潜力。解除一些限制、束缚消费的行政规定，对一些限购政策进行优化调整。比如，此次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对有关房地产行业的相关表述出现了调整，强调“适应我国房地产市场供求关系发生重大变化的新形势”。从房地产市场看，2022年以来系列稳楼市政策主要出现在二线及以下城市，一线城市以改善需求为主，受制于二套房首付成数高等影响，很难入市。我认为应该出台相应措施，满足两类人的购房需求。一类是城镇化过程中出现的新市民的刚性需求，另一类是改善性住房的需求，但很多城市对二套住房有限购政策，我认为应该出台相应调整政策，挖掘这方面的需求。

另外，要提振汽车、电子产品、家居等大宗消费，推动体育休闲、文化旅游等服务消费。近期，多部门出台了关于促进汽车、电子产品消费的若干措施，要把这些政策落实落细。同时，采取有效措施推动体育休闲、文化旅游等服务消费，促进消费扩容提质，带动居民消费增长和经济恢复。总的来说，我认为下半年最主要的工作，是要扭转全社会的心理预期，只要预期跟得上，大家自然就敢消费、愿消费。

新京报记者 陈琳

编辑 白爽 校对 翟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