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柯：感谢蒲松龄，让刀郎能体面的出气｜名家阅读

作者：沈嘉柯

来源：沈嘉柯（微信公众号）

图/金廷标（清乾隆间）《桃源图》

如果蒲松龄穿越到现在，肯定会高兴极了，拉着刀郎做朋友，人生难得一知己啊。

刀郎是在哪一刻读到了蒲松龄这篇小说，读懂了《聊斋志异》呢？

然后，他借着古典名著的大IP影响力，出新歌《罗刹海市》，一举波及影响到国内四大歌星，成为内娱几十年来，最有文化的话题。

先说说蒲松龄的《罗刹海市》这篇小说吧！

原著其实特别简单，主要讲了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讲的是能歌善舞，风流潇洒，年纪轻轻考上秀才的美少年马骥，意外来到了一个罗刹国。在这个国家里面，美丑颠倒。马骥明明长得非常帅，却被嫌弃丑陋。直到他自己把脸上涂黑，才得到罗刹国王的赏识，当上大官，获得了成功。可是这样的成功，在马骥的内心深处，觉得很不合理。他觉得很惭愧。

所以马骥还是想方设法逃出了罗刹国，还把自己获得的财宝分给了大家。

第二个故事讲的是马骥迫于生计，去海市赶集做生意，被龙王看中，特别赞赏他的文采才华，甚至把女儿也嫁给了他。马骥因此获得圆满的人生，拥有许多金银珠宝，还有一对漂亮可爱的儿女。

这当然是蒲松龄的一种美好幻想，有才华的人获得赏识，千里马终于遇到了伯乐。

小说主人公就象征着蒲松龄自己， 以及和他一样被黑暗的科举考场耽误了青春人生的读书人。因为蒲松龄直接就在小说主人公名字做文章，特别赤裸裸。

汉代的《说文解字》：“骥，千里马也。”通常用来比喻杰出的人才。所以嘛，蒲松龄给这个主人公取名叫马骥，蕴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马骥字龙媒，就更加直截了当表明心意。《汉书·礼乐志》：“天马徠，龙之媒。”意思就是天马和神龙都是一类的，天马来了，龙也一定会出场。后世的人就称骏马为龙媒。蒲松龄在告诉你，这个主人公象征着旷世人才，如同天马神龙一般。

蒲松龄的痛苦在于，科举考场黑暗腐朽，拉帮结派。评定科举考试的考官，往往水平不高，胸无点墨不学无术，甚至贿考作弊。他只能一再落榜五十多年。

再说说刀郎和他的音乐。

《罗刹海市》这首歌，从词曲到制作录音，全是刀郎自己。也就是说，完全代表刀郎本人。

也难怪刀郎和蒲松龄找到共鸣，他们的命运是相通的。都很有才华，都遭遇了主流圈子的排挤。十几年前，他横空出世，爆红畅销。满大街在放《2002年的第一场雪》《披着羊皮的狼》。

蒲松龄明明很擅长八股文，偏偏再也没考中举人进士，蹉跎一生。要知道，《聊斋志异》是用文言文写的，用到了许多八股文的技巧。

蒲松龄的这部名著写得好，还获得过当时清代的顶级文人王士祯的赏识。

刀郎的唱片销量庞大，歌迷众多，但就是没能获得一个排行榜席位。

查阅当年的报纸新闻，2010年，那英担任音乐风云榜10年盛典评委会主席。当时的那英说：“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大能量，但主办方给我扣了个很大的帽子，加上我出道20多年，在音乐风云榜也拿了不少奖，就很冲动地答应了。”

她当然不可能料到，十三年后，她会受到“冲动的惩罚”。在她的视频评论区骂她的评论，达到了730万。

当年的十大歌手，凭什么不给刀郎一个位置？那英的理由是“（销量）我们都没卖过他，可是咱们不能光靠销量”“他不具备审美观点”。

那英真的很直爽，说话不遮遮掩掩。刀郎与那英们的核心矛盾是“审美”，

审美的关键不是美，而是“审”，审就是话语权，有权定义什么是美，什么是丑。人民群众喜欢不算，得“他们”喜欢才行。

也就是说，当那英和她的同行们，代表着一整个内地流行音乐的话语权，他们认为刀郎的音乐，不美。

高晓松也曾经酸溜溜说过几句真心话，他说网络歌曲突然流行，“彩铃啊”“刀郎的神曲”，导致他这样的传统音乐公司，思想保守，他作为老音乐人，一时不能适应网络歌曲和这些神曲。

归根结底，历史的循环总是这样的。时代变革，新的冒出来，旧的就要打压，要巩固维护传统利益圈子。

最后的发展是怎样的呢？

其实刀郎是不是在影射那英、汪峰、高晓松等人？答案并不重要。这些争辩口水不过是文明长河里的些许浪花。

真正重要的是，新的旧的，被瞧不起的鄙俗的流行的，最终都会融为一体，并且化为新的主流，然后浩浩荡荡流下去。

就像是古体诗最高雅的年代，唐诗是粗鄙的。唐诗成为主流的年代，宋词是粗鄙的。在宋代，士大夫们填词，要被当时的主流文化圈嘲笑的。因为词是给民间歌女唱的低俗文艺，是私情小意。但是，谁也挡不住大文人们真情流露，情不自禁写着风花雪月，红红翠翠。

苏东坡甚至更上一层楼，你们说填词太鄙俗，那我直接改革，把词当诗来写，关心国家大事，抒发历史慨叹，提升品质。

唐诗宋词成为主流的年代，元曲又是勾栏妓院最红的。唐诗宋词元曲成为雅文化的时候，明清小说又流行了。写小说，更加粗鄙，在明清文化圈，那可是死后要下地狱割舌头的罪孽。

所以四大名著的作者都云里雾里躲起来，都是化名匿名马甲。曹雪芹的雪芹，用的是献芹负日的典故，意思是区区心意，不成敬意，还望皇上笑纳。施耐庵是倒过来念，匿名“俺乃是……”

吴承恩就更加妙了，咱没有承受皇恩雨露，咱就是个化外之人。至于历史上那个吴承恩，写的只是个西行游记，而不是神魔稗官。罗贯中，那更加是同名同姓硬套上的作者，年代和内容考证总是对不上号。学术界至今还在争论寻找答案。

在封建社会，蒲松龄还能有王士祯欣赏。遗憾的是王士祯虽然是个大官，但却清廉，不可能破坏规则，动用手段帮助蒲松龄考上科举。

在现代社会，刀郎也有罗大佑、谭咏麟这些江湖大佬的欣赏。遗憾的是，罗大佑、谭咏麟只能提携刀郎，推荐刀郎，并不能把刀郎选为十大歌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如果只是惦记那点私仇，也不值一提。

这不仅仅是刀郎个人和传统音乐圈的矛盾，这是新旧交替的文化矛盾。

要知道，曾经在更老一辈的主流音乐圈眼里，流行歌星那英汪峰高晓松们的前辈邓丽君，都属于靡靡之音黄色小调。

刀郎其实本来就在缓慢进入主流，成为主流，他获得过官方最高荣誉之一“五个一工程奖”等等。但他还没有进入流行乐核心主流圈，还没掌握审美的话语权。 他已经50多岁了，距离退休年纪60岁，还有几年时间，来得及。

被科举考试折磨一生的蒲松龄，恐怕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考生们的噩梦。蒲松龄憋着一口气，写了500多个小故事，成就了《聊斋志异》，尽情讽刺他想讽刺的一切。

当蒲松龄和《聊斋志异》进入语文教科书，进入现代考试，已经是三百年后了。对于蒲松龄来说，实在是轮回转世投胎都太迟了。

不管是当歌手，还是其它各行各业，核心资源实在是被垄断太久了。久到人民群众憋着一肚子气。刀郎这样有才的人，十年憋气更加难受。

昔日周总理曾经骂过文化艺术圈的保守传统老顽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事情，你不喜欢，你算老几？”

遗憾的是，人民群众在文艺“审美”这件事上，常常说了不算数。有权定义审美观点的是评委会主席和他们的圈子们。

迟到的公平总是大打折扣。不管是传统人才，还是新生代人才，都需要有自己的席位，否则这个社会就会烂掉。

总之，刀郎的确要感谢蒲松龄，给了他创作灵感，让他能体面地出一口气。

人啊，还是需要有文化。如果不能引经据典掉书袋，婉转含蓄的表达，那人们就只剩破口大骂，彻底乱套了。

作者简介：

沈嘉柯：著名作家、文化学者。现为中国教育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全国青联委员等。已出版《生命摆渡人》（人民日报出版社）等近70部作品。新华社、学习强国、中央电视台等多次报道推荐或专访。畅销数百万册，获文学贡献奖。杂文政论、法律文章、学术随笔广泛发表于《光明日报》《中国文化报》《思想理论教育》《中华读书报》《社会科学报》《南方周末》《杂文选刊》《周末画报》《万象》等。观点评论被《纽约时报》《环球邮报》《南华早报》等世界各地英文报纸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