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卷入山洪中的十几秒钟,像是刻在了刘旭的脑海中。在洪水泥沙的裹挟里,周身是混沌的,只有求生意识格外清晰,人在这一刻所能掌控的事情几乎没有,“活下去”的意志,像是生命里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是包村干部刘
被卷入山洪中的十几秒钟,像是刻在了刘旭的脑海中。在洪水泥沙的裹挟里,周身是混沌的,只有求生意识格外清晰,人在这一刻所能掌控的事情几乎没有,“活下去”的意志,像是生命里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是包村干部刘旭距离生死最近的一刻。
作为曾经失联过的村庄,昌平区流村镇韩台村直面过洪水的涌入。包村干部刘旭自降雨前入驻村庄,与韩台村的村民共度了六天五晚。最危险的时候,他经历过被洪水卷入的绝境;村庄最彷徨的时候,他是村民的依靠。8月中旬后,北京的天空恢复秋日里的天高云淡,惊险的日子似乎已经过去很久,刘旭手里的工作不敢耽搁,村民的家园、自己的故乡正在慢慢重建。
洪水给刘旭留下一身的伤。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排洪渠里的水有了“侵略性”
在刘旭的记忆里,7月31日上午10点是一个分界线。在时间抵达这条分界线之前,雨虽然下得大,但韩台村的排水有序、平稳;在时间迈过这条分界线之后,排洪渠里的水流变得湍急、声势浩大,开始展现出它的侵略性。
在今年第5号台风“杜苏芮”的影响波及北京前,刘旭就抵达韩台村了。那是7月29日,北京气象局预测,短时强降雨将伴随大风在7月29日夜间抵达西南地区。昌平区流村镇与门头沟区雁翅镇相邻,而韩台村就在两区的交界之地,这里位于京西南的山区,也是距离流村镇政府距离最远的村庄之一。
刘旭在流村镇工作,也是韩台村的包村干部。为了第一时间落实镇政府对各个村庄的防汛要求,刘旭在7月29日就抵达了村庄。他预想过这场暴雨的“威力”,“想到有可能一时间会联系不上,毕竟当时全市、全区防汛的氛围都比较紧张。”
除了周身大面积的软组织挫伤,刘旭的右臂也在洪水中骨折。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刘旭并不怕,“因为老百姓都在的地儿,没什么可怕的。”但他临出发前对家里的交代却很笼统——“只说了自己要下村去,没跟家里讲具体的工作和村落的情况。我怕闺女和爱人担心。”
雨在7月29日夜间如期而至,这雨确实大,但雨势也仍在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内,“30日上午,我们才从贯穿村里的一条排洪渠里见到有水流动。”刘旭每隔一两个小时,都要查看并向上汇报这条沟渠中雨水的流速和大小,直至31日上午10点前,水流已经涨至排洪沟五分之四的高度。
在村里老人们的印象里,这是一条曾经受住多次汛期考验的排洪沟,在过往多少年的汛期里,雨水随排洪沟涌入下游,村庄几乎从未被水患伤及分毫。
7月31日降雨的强度再“上一个台阶”,那雨又大又急,刘旭几乎是来不及想到,水流会冲出这条曾经无数次顺畅排洪水的沟渠中。
为家人,“不能死”,为村庄,“活下去”
按照包村防汛工作要求,刘旭除了帮助险户转移外,定时向镇政府汇报情况报平安、查看风险点位、通知村民转移安排和汛期防范也是工作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内容。
7月30日,刘旭(左)入户落实防汛要求。受访者供图
31日上午10点前,山里的网络讯号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刘旭打给镇里报平安的电话要跑到山上才能找到些微讯号。这边电话刚挂,他就开始再次与村里的“两委”干部一起,摸排村里的风险点位,劝离附近村民。刘旭与村里的老书记一前一后走在雨里,雨打在伞上的声音很大,“两个人稍微差个两三步的距离,就已经听不到对方说什么了。”
但即便户外环境下密集的雨声再大,还是会被突然闯入耳边的一阵异响“划破”,像是闷雷一样,嗡嗡作响。刘旭记得,自己能清晰地听到其中石头的撞击声,各种冲撞的声音都夹杂在一起。他下意识地去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来不及感受这声响是否由远及近,只在转身找到方向抬头一看,就迎面遇上了洪水冲撞出的五六米高的水花。
刘旭想跑,但还没迈开步子,洪水就先一步把他卷了起来。“得有那么十几秒钟,身体是完全失控的。”被洪水裹挟的身体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徒劳,只有脑海中的意识“还是自己的”。刘旭讲述,那一刻驱动自己求生本能的,是来自于家人的盼望和等待。他的回忆中,洪流中泥泞覆盖住了双眼,但脑海中家人的面庞还是会如过电影一般闪现,那些画面,是还在等自己回家的爱人,是刚刚过了5岁生日的闺女,是早就白了头发的父母。
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刘旭说,人在生死间能想到的、能做的,都是特别简单的事,“一个劲儿地告诉我自己,不能死,不能死。”
当眼前的世界停止天旋地转,刘旭被洪水甩入街巷边上两房中间的空隙里,左腿上压着建筑材料,胸口与双臂都似乎不是自己的,但所幸,他捡回了一条命。洪水中夹杂着泥沙、折断的树木枝杈,刘旭的鞋、衣服都被冲掉,仅留在身上的,几乎被剐成了如墩布条一般的布料。
回想这段经历的时候, 刘旭很少说“疼”,他说实际上自己是“顾不上疼”。因为最让刘旭感到踏实的,不是意识到自己捡回一条命的那一刻,而是他终于在视野中寻找到同样刚刚挣扎起身的老书记的那个瞬间,“老书记快60岁了,当时也受了伤,但所幸和我一样,没被洪水冲走。”因为比老书记年轻许多,刘旭总觉得一起工作时,自己有保护对方的责任,“如果真是我没保护好,一来我自己心里会特别愧疚,二来之后村里的工作也会少了重要支撑。”
求生时,是来自家人的驱动力推动着刘旭“不能死”,恢复意识的一瞬间,是来自包村干部的责任驱使着刘旭“活下去”。
在被洪水冲击过的村庄里,成为别人的依靠
涌入村庄的水量是突然增大的,刘旭猜测这或许是因为山间泥沙突然间的滑落,导致排洪渠里的洪水溢出,也贯穿了整座村庄。死里逃生后的刘旭没工夫想别的,他借着微弱的讯号向镇里汇报了情况。之后,洪水冲毁道路,切断网络,韩台村进入到失联状态,也是干部们和村民们自救的开始。
“当时下山的路已经不通了,救援队伍短时间又上不来,我们只能先把村民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带,防止次生灾害的发生。另外就是汇总一些现有物资,别让大家饿着。”刘旭回忆。
昌平区医院急诊科医生王博,是8月2日随空投物资一起,“空降”在韩台村的。他提到在记忆中一直忙碌的刘旭,连说了许多次“他特别好”。“在面临家园被损坏的时刻,其实大家内心无论再怎么坚强,也不是一个完整正常状态下的心态。刘旭不是这个村的村民,但他也要站在村民的角度去考虑村民的诉求,安抚情绪,尽力地去沟通。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从洪水中逃生后,刘旭(左3)挂着受伤的右臂,继续组织村里的自救工作。受访者供图
王博从到达韩台村,到韩台村的村民被全部安全转移,他与刘旭,与韩台村的村民们共度了27个小时。王博很钦佩刘旭,因为在他看来,被洪水冲击过的村庄里,所有人其实都是普通人,没有谁不希望此刻能有个依靠,但此刻,刘旭必须成为村民们的依靠。
灾后重建,是我与村民的家园
8月3日上午,连通韩台村的南雁路被打通,村民们也在当日完成了全部的转移。刘旭第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是在他刚刚从村里回到家那天的晚上。夜里快10点了,闺女已经睡着,刘旭坐在自家的客厅,慢慢向记者讲述着这些天所经历的过往。隔壁的房间里偶尔传出几声努力克制下的啜泣,那是第一次听到丈夫工作经历的刘旭妻子,抑制不住流出的眼泪。
刘旭是一个很顾家的人,在村里还有信号的时候,他曾经也抽空向家里报过平安。后来村庄失联,终于拿到的卫星电话电量宝贵,刘旭只有在和镇里汇报工作时才舍得用,但家里一直是他的牵挂。
村庄失联后的第二天,救援尖刀队到过村里,在嘱咐队员返回镇里帮忙报告村中情况的同时,刘旭还拜托队员传递一个口信,“要是下山之后碰到认识我的人,麻烦让他转告我的妻子,我一切都好,让她放心。”
这是一个刘旭妻子最终也没能收到的口信,但当刘旭踏进家门,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所有的好消息,也无须再用口信传达。
韩台村村民被全部转移后的日子,刘旭和村里的老书记通过几次电话,“主要是了解对方身体的情况,以及安置点内村民的情况。”知道村民的情况都还好,刘旭心里踏实多了。
事实上,流村镇不只是刘旭工作的乡镇,也是他生长成长的家乡。暴雨袭来,保卫家园,在刘旭看来,是责无旁贷的事情。雨后,流村镇成立了灾后重建专班,刘旭是镇里农业农村办公室的负责人,也是专班的成员。
灾后重建工作里,农村基础设施、道路的建设、排水管网的重建、林地的修复等,还都需要刘旭所在的部门去执行、推动。在刘旭眼里,重建的是村民们的村落,也是自己的家乡。在他看来,作为包村干部,“并不是我为他们做了什么,而是我们一起渡过了难关,也会一起重建家园。”
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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