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奉天平康里设有高级妓院,那一带是五方杂地,乱麻人花,倒也热闹非常。说书变戏法的,拉洋片卖假药的、押黑红宝串巷的,样样都有。摆摊爻卦的,更是一份紧挨一份。单说,其中有个卦摊儿,算命人名叫张通天
民国初年,奉天平康里设有高级妓院,那一带是五方杂地,乱麻人花,倒也热闹非常。说书变戏法的,拉洋片卖假药的、押黑红宝串巷的,样样都有。摆摊爻卦的,更是一份紧挨一份。
单说,其中有个卦摊儿,算命人名叫张通天。此人小矮胖子,满面红光,两眼滴溜溜乱转,显得格外有神。他在卦棚子外头,挂块木刻招牌,上刻“大批流年”几个正楷字。棚里放一张高桌,桌上摆个铜盘,里边是红漆卦盒,内装三枚铜钱。桌子右侧,搁着签筒,内装由天干、地支配合而成的六十四根竹签。签筒旁边,还放着六十四颗木头棋子儿,上刻“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宇样,张通天就凭这套家巴什儿,整天巧骗民财,吃香喝辣。
一日,张通天正坐在卦棚里闭目养神,忽地过来一个破衣喽嗖的庄稼人,满脸愁气,走近来问他:“先生!爻一卦多少钱?”
张通天使眼一扫,心想:还没开张,就遇上个穷鬼,今个整天都不会顺当。只好回答:“五角一卦”。
那庄稼人用手在腰间摸了半天,好歹掏出三角钱来,长叹一声,就要走去。
“回来!”张通天把那农民喊住脚,跟他善言细语说道:“看你也怪可怜的,三角钱也送你一卦如何?”
岂不知,这三角钱,也是“无本生”干拣的,农民哪里知道,还很感激张通天。经过双爻,两头是“字儿”,当中四个“背儿”,张通天伸伸腕子,便断卦说:“夜梦金银醒来空,求名求利大不通,婚姻难成交易散,走失行人不见踪!头卦说你月令不合,好事难谋,失物休找,少犯口舌呀!”
农民听罢,连称:“神算!神算!”
这时,只听从旁有人嘿嘿一乐,问那张通天:“你算得对吗?”
一看来人,一身长袍马褂,头戴棕色礼帽,白净子脸,大耳垂轮,论年纪仿佛三十上下,二目炯炯有神,说完话盯着瞅着张通天。那农民倒退半步,连连说:“算的一点不差,不差呀!”
“怎么不差?说给我听听好不?”
庄稼人不禁长叹一声:“唉!一个月前,俺丢匹瘦马,那是我的全部家当,一下被偷走了,说啥也没找着。昨晚半夜,梦见那偷马人已把它牵进奉天,醒来一场空空,连马影儿也没见到,岂不是‘夜梦金银醒来空’吗?!不差,不差!”
那问话人一听,便走近卦桌,对张通天说:“来,也请为我,占卜一卦!”
张通天眼睛“毒”啊。一瞅这不速之客,可不一般。早已认出,他就是张作霖手下的总参议——杨宇霆。因为他隔三差五,总上平康里逛窑子,张通天早就认得,可万没想到,他竟也来问卜求签。张通天假装不认识,暗想今日得好好奉承几句。杨宇霆上前爻过一卦,只听张通天含笑断道:困龙得水好运交,冲天喜气上眉梢,一切谋望皆如意,运转时来任逍遥。你是词讼和吉,疾病痊愈,功名有成,求福大吉。不住连称“好卦,好卦!”
杨宇霆剧照
杨宇霆听过后,心中欢喜。顺手又从签筒里抽出一根竹签,递给了张通天。他接过竹签一看,把桌上的木头棋子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排列起来,配成“九宫”再看,假装惊讶失色模样,望着杨宇霆,半晌不语。
杨宇霆心里卜登了几下,忙问:“吉凶如何,先生为何不肯说出?”
张通天紧皱双眉,还是不说话。翻楞翻楞双眼,在纸上刷刷写出十六个字来让杨去自看。他探头一瞅,原是:“杀身之祸,要欲躲过,扶乩问卜,神仙指路。”
杨宇霆惊问:“请谁来扶乩?”
张通天小声说:“请我呀!让我扶乩,定可解之!”
杨宇霆正在惊魂不定,一听,仿佛天降救星般地,立即回答说:“请先生在此少候,片刻就会有人前来请你。”说罢独自离开了卦摊子。
没多大工夫,果见有人把那张通天接到了杨府,好一番盛情款待,敬为上宾。吃喝已毕,就开始请张通天扶乩,以卜吉凶。
就见那张通天让人给做了个大沙盘,上边安个木制的丁字架。木架下的丁字棍削出尖尖的头儿,直贴在沙子上。当晚,张通天便开始向杨宇霆请神扶乩了。又沐浴,又烧香地,装模作样,也不知他嘴里嘟囔些啥,不一会,只见张通天把肩膀突然一抖,好阵子哆嗦,神仙便附体而来,他唱唱咧咧,灯光下,听得人们森哒喽地:驾凤乘鸾下界来,特为卜主消祸灾!消灾祛祸见沙上,字字句句写个明白,嗬!
接下来,张通天摆动双手,往丁字架上一扶,颤颤抖抖,丁字架就在沙盘以上移动成弯弯曲曲的字儿。站在旁边的杨宇霆,眼珠子凸出老大,一动不动,盯住那字迹“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剑鞘藏刃,小心提防。”
正好十六个字,眨眼写完,神才告退。
杨宇霆默念那十六个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为啥呢?因为那十六个字,像把尖刀似地,直插进他的心窝,疼痛难忍。本来,杨宇霆最大的一块心病,就在少帅张学良和“郭鬼子”郭松龄身上。他最提心吊胆的对手,也是他俩!
想那郭松龄,早年毕业于陆军大学,还到东洋日本观过操,学过军事,如今和张学良少帅一起统管第三军团,势力越来越大,早就成为杨宇霆的眼中之疗,肉中之刺,闹到简直有我没你、有你没我的死对头地步了。
如今让张通天所扶乩语,一下子给揭开了盖儿,他怎能不信为真是神仙指点呢!尤其那“剑鞘藏刃”四个字,更使心里发抖。那可是明明白白:“剑鞘”不是“郭”的示意吗?“刃乃杀也”,岂不是“郭鬼子要杀杨宇霆”,他怎能不心中惊惧!可是他哪知道,凡是睁眼的算命卜卦术士,都专能用破字骗人,依靠这一招数骗钱惑众。凭他那么个“总参议官”,也不得不被当场迷昏住了。于是,杨宇霆对张通天倍加敬重,连连称赞道:“先生真神卜也!”
借高上驴,张通天也顺势更加洋洋自得地说声:“请神扶乩已毕,小的就要告辞。只是临别之时,小的斗胆冒犯尊颜,请问你老尊姓大名?”
“我乃杨宇霆也。”张通天听完,假意惊惶失措,“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拜说:“小的不知是杨大人府上,多有冒犯,求大人恕罪!”
杨宇霆赶忙扶起张通天,连说“神仙妙卜,学生敬服,敬服了!日后还要时时求教,甚望多加指点。愚意把你留在府下,享受厚禄优遇,不要再去餐风饮雨摆摊子了,不知意下如何?”
张通天求之不得,喜出望外,这才给杨宇霆直磕响头,连忙说:“多谢大人抬举!多谢...”
从此,“张神仙”一步登天,整天桌上桌下地伺候着,一时名气不小,连好多帅府的高官显贵都来登门求卜。
本来是一派胡言乱语,总参议杨宇霆却信以为真,天天提防着“郭鬼子”,并且常往张作霖的耳仓子里吹“郭鬼子”的坏话。张大帅起初不信,架不住日久天长,慢慢也就对郭松龄多了几分疑心。
在第二次直奉战里,任张学良为第一军军长,任郭为副军团长率领大军,屡立战功,连打连胜,那郭松龄出力不小。他以为这下可得张作霖的赏识,可以担当重任的了。可是打完仗,论功行赏之时,那张大帅却任李景林为直隶督办,张宗昌为山东督办,杨宇霆为江苏督办,唯独他“郭鬼子”啥啥也没捞着。
这时,郭松龄心想:安徽省还有个空缺,这下准是我的了?可是,谁曾想,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让那姜登选抢占了那个肥缺。“郭鬼子”心凉半截,这才横下心来倒戈反击,想夺下张大帅的宝座。他兵败以后,才被杨宇霆密令侍卫官高金山,把“郭鬼子”杀掉了。
打那以后,杨宇霆就更器重起“张神仙”的妙算,真想打个龛儿把他供起来,常常找他求教。“张神仙”也越来越得意忘形,直到杨宇霆与日本军事顾问眉来眼去地勾搭,“张神仙”也从中出了不少损主意。
直到1928年张作霖在皇姑屯被炸身死,便又展开了少帅张学良和杨宇霆之间的明争暗斗。1929年1月10日,少帅张学良邀请杨宇霆前去议事。临去以前,杨宇霆又让“张神仙”为他扶乩,请神仙示意。“张神仙”在沙盘上写道:“吉星高照,高官稳坐”
这八个字,可把杨宇霆的小命都给断送了!怎么?那杨宇霆兴高采烈地前往赴会,没想,刚上楼,就让少帅张学良预先埋伏下的兵将,把杨宇霆开枪杀死了。等杨的侍卫官跑回去再找那“张神仙”,却见“张神仙”和杨宇霆的小老婆正在幽会呢,那侍卫官当即就把“神仙”给枪毙了。
只道是:“世上本无神,巫术最骗人,迷者遭诬陷,碎骨又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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