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与郭嵩焘交往纪实张一湖左公宗棠与郭公嵩焘都是湖南湘阴人。一个出生在湘阴东乡左家塅,一个出生在县城南部,相距约二三十里路程。左宗棠大郭嵩焘6岁,但二人寿岁都是74岁(虚岁)。左郭二公前半生为密友,
左宗棠与郭嵩焘交往纪实
张一湖
左公宗棠与郭公嵩焘都是湖南湘阴人。一个出生在湘阴东乡左家塅,一个出生在县城南部,相距约二三十里路程。左宗棠大郭嵩焘6岁,但二人寿岁都是74岁(虚岁)。左郭二公前半生为密友,后半生为冤家。恩怨情仇,是非对错,众说纷纭。论者多谓左公太过意气用事,甚至有说左公由于科名出身不好,所以专捡那些科名出身比他好的人——比如曾国藩、郭嵩焘等来欺负,没有人情味,且谓郭公曾于左公遭困时奋力解救左公,是于左公有恩,而左公乃上疏参劾郭公,致其去职,以此言左公“忘恩负义”。事实果然如何,历史自留清白。
(一)早期交往
左宗棠生于清嘉庆十七年十月(公元1812年11月),郭嵩焘生于清嘉庆二十三年三月(公元1818年4月),左宗棠约长郭嵩焘6岁,具体点说,左宗棠比郭嵩焘年长5岁零5个月。
据《郭嵩焘全集·年表》记载,郭嵩焘在18岁前就与左宗棠兄弟——左宗植、左宗棠结交。郭嵩焘18岁,左宗棠应当是24岁,即是说左宗棠在24岁之前就与郭嵩焘认识并结交了。按:左宗棠4岁时,父亲左观澜(又称春航先生)举家迁往长沙居住,在长沙左氏宗祠内设馆教授。从此,左宗棠一直住在长沙。左宗棠15岁时,其母余太夫人病逝,葬于湘阴左家塅(后来左宗棠父春航先生卒后葬于长沙,于是迁余太夫人墓与春航先生合葬)。此时左宗棠应当回过湘阴。但是,那时候郭嵩焘只有10岁,而且左家塅到县城还有一段距离,二人不可能结交。随后,左宗棠继续在长沙读书。18岁时,左宗棠丧父,19岁入城南书院读书,郭嵩焘12岁至13岁在善化(今长沙县)读书,14岁回到湘阴,所以,在此期间,即在左宗棠19岁前、郭嵩焘14岁前,二人不可能结交。一则二人不在一起,二则郭嵩焘还未成年,三则左郭两家也素无交往。
道光十二年(1832年),左宗棠20岁,参加乡试中举,随后去湘潭成婚,次年(1833年)去京城参加会试,不中。参加会试回来后,左宗棠将祖上遗留的田产全部赠送给大嫂和侄子。这年,左宗棠肯定回过湘阴,而此时郭嵩焘已经14岁,已经开始学着他祖父、父亲的样子广交朋友了。据此推断,左郭二公最早相识、结交应在1833年。这样正好与郭嵩焘18岁前与左宗棠兄弟结交的说法相吻合。此后,左宗棠住在湘潭。郭嵩焘于1836年进入岳麓书院读书。二人于此时或有来往。但是,由于各自都处在成家立业阶段,而且一个在长沙,一个在湘潭,所以并没有经常在一起的迹象,在左郭二公的文书记传里,也查不到二公于这段时间来往的印记。倒是在此期间,郭嵩焘与曾国藩、刘蓉(字霞仙,曾接替左宗棠出任骆秉章幕僚,后官至陕西巡抚)三人在长沙烧香叩头,结为异姓兄弟,来往十分密切。
从以上叙述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左郭二人大概在1833年认识并结交,但是二人早期交往机会并不不是太多。
后来,郭嵩焘入值南书房,咸丰皇帝问他认不认识左宗棠,郭嵩焘回答说:“自小相识”。郭嵩焘这样说,也是对的。因为左宗棠兄弟成名很早。左宗棠14岁应童子试得了第一名,15岁参加府试得了第二(本应该是第一,知府有意将第一放给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左宗植、左宗棠兄弟二人同科中举,而且左宗植还中了湖南省第一名举人,所以兄弟二人名噪一时,当然成为了湘阴同乡学子们学习的榜样。那时候,郭嵩焘才八、九岁,正在读书,他应当知道并认识左宗棠,但左宗棠则不一定认识他。
(二)十载相知
清道光年间,在湘阴,出了两个一门两兄弟考中举人的事件。一个是左宗植、左宗棠兄弟,一个是郭嵩焘、郭崑焘兄弟。道光十二年(1832年),左氏兄弟同时参加本省乡试,结果左宗植中了第一名举人,左宗棠中了第十八名举人。道光十七年(1837年),郭嵩焘考中举人,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郭崑焘考中举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四个人走到了一起,一度成为最亲密的朋友。后来,左宗植和郭嵩焘还结为了儿女亲家。
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左宗棠于湘阴南乡柳家冲购置田产70亩,开始营建柳庄。次年(1844年),左宗棠将妻小从湘潭迁回湘阴,在柳庄居住。左宗棠此时仍在安化陶澍家中就馆,教书之余则回湘阴柳庄,督工耕作,巡行陇亩,自号“湘上农人”。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左宗棠结束在安化的教书生涯,回到柳庄居住。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郭嵩焘考中进士,成为翰林院庶吉士,结束了连续五次会考的漫漫征程,回到湘阴。此时左郭二公自然是常常在一起了。
道光三十年(1850年),预感天下变乱将起,左宗棠邀请郭嵩焘兄弟(嵩焘、崑焘)同游湘阴东山,考察地理,为“避地”之计,结为“山居之约”。《左宗棠全集·年表》称:“左择中白水洞,郭氏兄弟择中周磜(qì)岭。”咸丰元年(1851年),朝廷开“孝廉方正科”。郭嵩焘率湘阴县乡绅士子共同推举左宗棠。左宗棠不屑一顾,推辞不就。咸丰二年(1852年),太平军攻入湖南,围攻长沙,湘阴、岳阳一带都成为太平军活动地区。左宗棠自柳庄徙家白水洞,诛茅筑室,为自保计。郭嵩焘兄弟跟随左宗棠至白水洞避祸。此时,二人日日相处。就在这段时间,因胡林翼推荐,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三次派遣使者到白水洞敦请左宗棠出山。左宗棠再三婉拒。郭嵩焘约同兄弟郭崑焘并左宗棠二兄左宗植一起,力劝左宗棠出山,进入湖南巡抚幕府。接着,曾国藩逢母丧,郭嵩焘前往吊孝。正遇朝廷命在家守制的曾国藩“夺情”办理团练,以抵御和清剿太平军。曾国藩不肯“夺情”。郭嵩焘一看机会难得,就邀上曾国藩的父亲一起相劝,力促曾国藩接受朝命,在湘乡编练“湘军”,并从旁鼎力相助。此后,左宗棠先后在张亮基、骆秉章幕府,主持湖南军务、政务,而郭嵩焘则断续在曾国藩幕府,帮助曾国藩筹粮筹饷,参赞军务,曾、左、郭可谓同舟共济,共同为“保桑梓安宁”而紧密合作。咸丰六年(1856年),郭嵩焘离开曾国藩幕府。咸丰八年(1858年),郭嵩焘离开湖南去京城,到翰林院供职。从1848年到1858年,约10年间,是左郭二公交往最密切的时期。也就是在这段时期,左郭二公相知相惜,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三)力挺“武侯”
咸丰八年十二月初二日、初三日(公元1859年1月5日、6日)两天,咸丰皇帝连续在养心殿召见在南书房当值的郭嵩焘。初二日的召见,咸丰帝主要向他询问了罗泽南、王錱、李续宾、曾国藩等湘军将领的情况。初三日召见,咸丰皇帝专门向郭嵩焘了解左宗棠的情况。郭嵩焘在《日记》中对这次召见做了详尽的纪录:
上曰:汝可识左宗棠?
(郭)曰:自小相识。
上曰:自然有书信来往?
曰:有信来往。
上曰:汝寄左宗棠书,可以吾意谕知,当出为我办事。左宗棠所以不肯出,系何原故?想系功名心淡。
曰:左宗棠自度赋性刚直,不能与世合,所以不肯出。抚臣骆秉章办事认真,与左宗棠性情契合,彼此以不能相离。
上曰:左宗棠才干如何?
曰:左宗棠才尽大,无不了之事,人品犹端正,所以人皆服他。
上曰:年若干岁?
曰:四十七岁。
上曰:再过两年五十岁,精力衰矣。趁此时尚强健,可以一出办事,也莫自己糟蹋。汝须一劝劝他。
曰:臣也曾劝过他。他只觉自己性太刚,难与时合。在湖南亦是办军事。现在广西、贵州两省防剿,筹兵筹饷,多系左宗棠之力。
上曰:闻渠尚想会试?
曰:有此语。
上曰:左宗棠何必以科名为重。文章报国,与建功立业,所得熟多?渠有如许才,也须得一出办事才好。
曰:左宗棠为人是豪杰,每谈及天下大事,感激奋发。皇上天恩如果用他,他也断无不出之理。
觐见咸丰帝后,郭嵩焘很是兴奋,将这一次与咸丰帝的问对专门写成一封书信,详细告知左宗棠。郭嵩焘这样做,一是奉圣旨传达天恩,二则也是出于与左宗棠的深厚友谊。亲自见到皇帝这样关心左宗棠,郭嵩焘是高兴的,甚至也是骄傲的、自豪的。他为左宗棠高兴,甚至也为左宗棠的美好前景感到兴奋。郭嵩焘对咸丰帝的最后一句话:“皇上天恩如果用他,他也断无不出之理”,分明道出了他对于左宗棠出山的强烈愿望。他希望咸丰帝下旨,直接促成左宗棠正式走上仕途。
咸丰九年(1859年),太平军翼王石达开害怕洪秀全加害,率部离开“天京”,自寻出路。此时,他看准湘军纷纷出省作战,省内必然空虚,于是率领二十万大军从广东突入湖南境内,誓言夺取长沙,占领湖南。太平军从湘南攻入,占领宜章、东安等地后,合兵围攻宝庆(今湖南邵阳)。危急关头,左宗棠直接指挥(对各军指令、函件都由左宗棠署名发出),急调湖南、湖北各路湘军驰援宝庆,在宝庆周围接连战胜太平军。结果,太平军大败,分三路突围。左宗棠又指挥各军乘胜追击,给石达开以沉重打击。石达开率部退出湖南,撤往广西。宝庆之役后,太平军知道了左宗棠的厉害,从此不敢再入湖南境内。这时,远在山东的郭嵩焘得知宝庆大捷消息,非常高兴,提笔致信左宗棠,信中说道:
“宝庆之役乃奏奇捷,远人(指郭嵩焘自己——作者注)快慰尤深。前接王定甫书,言楚事甚急,而中丞(指湖南巡抚骆秉章——作者注)入告之文,规画井井有条不紊,必然办贼无疑。知皆出武侯之赞画。吾楚得此一战,或足绝外人的觊觎,贻十数年之安乎?”
郭嵩焘说,他知道,湖南面对强敌,一切规画井井有条不紊,其实都是出自“武侯”的赞画。“武侯”何人?三国诸葛亮也。诸葛亮年轻时每自比管仲、乐毅,而左宗棠年轻时则每以“今亮”自许。郭嵩焘此言,分明表露出他对左宗棠的由衷钦佩。
咸丰八年十二月十六日,左宗棠复信郭嵩焘,称呼为:“仁先大弟亲家大人阁下”。咸丰九年正月,郭嵩焘在致左宗棠的信中称呼其为 “季高仁兄大人”,但在随后的信里,对左宗棠的称呼亦即改口,成了“季高老兄亲家大人”。可见,就在咸丰八年年底,郭嵩焘与左宗棠的二兄左宗植结为了儿女亲家,因而与左宗棠成了“朋友加亲戚”的关系。
(四)患难与共
话说左宗棠并没有因为宗稷辰、胡林翼、曾国藩、骆秉章等人的举荐和郭嵩焘的美言而正式走上仕途,也没有因为宝庆大捷的奇功而加官进爵,相反,就在宝庆大捷之后不久,他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危机——这就是“樊燮案”。咸丰九年十二月,官文参劾左宗棠,咸丰帝下令查办。风云骤起,铺天盖地!在这段时间里,胡林翼、曾国藩、骆秉章等人全力以赴营救左宗棠。那么,郭嵩焘呢?
郭嵩焘于咸丰九年正月跟随僧格林沁去了天津、山东。也正是这年十二月,与左宗棠“樊燮案”发生同时,郭嵩焘在烟台办理厘务出了乱子,僧格林沁以“办理厘务不善”参劾郭嵩焘,奏请将郭嵩焘“交部议处”!这就是发生在郭嵩焘身上的“烟台案”。咸丰帝将郭嵩焘撤回京城。郭嵩焘回到京城后,四处为自己伸冤,“痛言烟台事务”。但是,由于僧格林沁的赫赫威权,郭嵩焘的申述不但没人听,反而使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咸丰帝降旨,将郭嵩焘“降二级调用”。随后,咸丰帝又让郭嵩焘在南书房当值行走。郭嵩焘自觉无趣,遂于咸丰十年三月十七日具折请病假回藉就医。咸丰帝并不挽留,当即谕准。——细细想来,咸丰帝对郭嵩焘态度的转变,恐怕跟左宗棠的案子也有些干系。所以,当“樊燮案”发生时,郭嵩焘刚好也处在仕途的低谷,所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自己一身的冤屈都无处申诉,哪里还能为左宗棠伸冤?而且,“樊燮案”发时,咸丰帝多听信官文一面之词,执意要调查以下犯上、冒犯满人权威的汉人师爷左宗棠,借以警示、打压曾国藩、骆秉章、胡林翼等汉人新贵。骆秉章报来“樊燮案”的详细材料和保左宗棠的奏折,咸丰帝连看都不看就全部发给了官文,并以骆秉章袒护左宗棠而对其严词申斥。郭嵩焘与左宗棠系同乡好友,又是姻亲,即便是能够为左宗棠说话,说了又有什么益处?
郭嵩焘于三月底离职,自然还要在京城待上一阵子。此时,无官一身轻的他,倒是可以关注一下左宗棠的案子了,因为无论从什么角度考量,郭嵩焘应该都觉得自己有理由、有责任、有义务帮左宗棠一把。
据《左文襄公年谱》记载:
“先是郭公嵩焘以编修与吴县潘文勤公祖荫同值南书房。方樊燮事急时,郭公语潘公曰:‘左君去,湖南无与支持,必至倾覆,东南大局不复可问。’”
这就是说,郭嵩焘在自己已经不能在皇帝面前为左宗棠说话的情况下,找到了此前与自己一同在南书房当值的潘祖荫,请潘祖荫在皇帝面前为左宗棠解脱。
另据《清史稿·列传二百二十八·潘祖荫》记载:
潘祖廕,字伯寅,江苏吴县人,大学士世恩孙。咸丰二年一甲三名进士,授编修。迁侍读,入直南书房,充日讲起居注官。累迁侍读学士,除大理寺少卿。左宗棠被劾,召对簿,罪不测,祖廕上疏营救,且密荐其能,狱解,乃起独领一军。
闰三月二十三日,也就是郭嵩焘请假一个月后,潘祖荫向咸丰帝上奏,以“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力保左宗棠。面对曾国藩、胡林翼、骆秉章等人的保奏,咸丰帝不能不有所考虑,或者说不能不有所顾忌。潘祖荫的奏保,特别是“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宗棠”的警语,更是让咸丰帝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后果,因而幡然醒悟,彻底改变了主意。
在咸丰九年十二月到咸丰十年三月间,左宗棠遭遇了“樊燮案”,郭嵩焘则遭遇了“烟台案”,而且,两个案子是同时发生,同时结束,因此,左郭二公也算是“患难与共”了。
(五)风云际会
咸丰十年(1860年)四月,郭嵩焘离开京城,一路游玩访友,六月底回到湘阴家中,此后在家中住了两年。
也是在咸丰十年四月,幡然醒悟的咸丰帝传谕曾国藩,就如何使用左宗棠征求曾的意见。此事证明,来势汹汹的“樊燮案”翻篇了!四月二十日,清廷下达谕旨,命左宗棠以四品京堂候补,随同曾国藩襄办军务。从这时起,干了七年师爷的左宗棠正式领奉朝命,成为朝廷命官。五月初三日,胡林翼上《敬举贤才力图补救疏》,保荐左宗棠,奏请令左宗棠在湖南募勇六千人,以救江西、浙江、皖南之疆土。(郭嵩焘在告假回家途径湖北时看到了胡林翼的这封奏折,称赞胡林翼“诚恳忠直,伟哉大臣之言也。”)五月八日,左宗棠开始在长沙招募、编练“楚军”。至咸丰十一年十二月(1862年),左宗棠被补授浙江巡抚(官居二品)。
同治元年(1862年)八月,因署理江苏巡抚李鸿章举荐,朝廷重新启用郭嵩焘为江苏苏松粮道(官居四品)。同治二年(1863年),左宗棠奏请郭嵩焘兼督松浙盐务。于是朝廷顺水推舟,于同年三月,授郭嵩焘两淮盐运使。所以,郭嵩焘出任两淮盐运使,主要是左宗棠的功劳。郭嵩焘担任两淮盐运使期间,很好地处理了江苏和浙江两省之间的经济利益问题,受到左宗棠的称赞。左宗棠在同治二年回复郭嵩焘的一封信中写道:
“吴越本一家,未可存畦町之见。就饷事而论,沪最饶而越最苦,天下所知。越人仕于吴、家于吴者每以残越遗利为贽于吴,此亡国之余风、贾人之陋见也。尊意于万难之中,为之酌济,以求其平,其用心之公、所见之大且远,非寻常所能窥测,感之佩之。”
可见郭嵩焘很在意平衡自己和左宗棠、李鸿章的关系,尽量使两位朋友都满意。
由于有李鸿章、左宗棠的保举,且有曾国藩作为名誉后台(郭与曾为拜把兄弟),而且,随着湖北、安徽、江西、江苏、浙江等省太平军的依次肃清,未来战事指向闽粤赣三省交界地区,局势已然明了。此时,朝廷似乎认为,郭嵩焘担任广东巡抚,正好可以得到左宗棠、李鸿章的支持,三者通力合作,或者可以收到最好的效果,于是,将郭嵩焘升为三品顶戴,命署理广东巡抚。同治二年九月,郭嵩焘到广东上任。但是,他到广东上任不久,就与两广总督毛鸿宾不和,矛盾重重。一年后,同治三年十一月,又是因为办理厘税不善,朝廷对毛鸿宾、郭嵩焘严厉申斥,给了郭嵩焘一个“革职留任”的处分,而毛鸿宾则在稍后因任湖南巡抚时的一桩旧案被“降一级使用”而去职。广州将军瑞麟任两广总督。随后,风云际会,左宗棠和郭嵩焘又走到了一起。
(六)嫌隙初生
太平天国经过“杀杨”、“诛韦”、“走石”之后,元气大伤。洪秀全集团的迅速腐败(其腐败程度远超清朝廷),早已导致民心大失。同治三年(1864年),洪秀全病死,“天京”失陷,长江以南太平军只剩下侍王李世贤和康王汪海洋两部势力较强。当时,在江浙苏皖地区,集结了曾国藩、曾国荃、李鸿章、左宗棠的大军,李世贤、汪海洋在此无法安身,于是移师福建,在福建、广东、江西三省交界地区坚持斗争。同治三年底,李世贤、汪海洋两部及丁太洋、林正扬等部约20余万人全部进入福建,占据漳州、龙岩、永定、南靖、汀州等地(这些地方后来成为了毛主席领导的工农红军的根据地)。这时候,福建境内能够投入对太平军作战的主客军只有约3万人,包括:
“规漳州则高连陞四千六百余人,黄少春马步二千余人;规龙岩则康国器一军三千人,刘明珍所部一千五百人;汀、连一带专剿汪逆者,刘典一军马步八千余人,王德榜一军四千人,王开琳老湘营一军三千余人及臣宗棠亲兵各营三千人而已。”(《左宗棠全集·奏折·连城漳州剿贼获胜情形折》)
朝廷从李鸿章手下调了郭松林、刘鼎勋两支部队共8000人到福建,归左宗棠节制。手下只有4万来人的左宗棠,面对蜂拥而至的20余万太平军,毫无惧色。在他的运筹和指挥下,训练有素、作战经验丰富闽军奋勇作战,屡战屡胜,太半乌合、指挥权不统一的太平军则迅速落败,损兵过半。李世贤全军覆灭,几乎只身脱逃,汪海洋则退至闽粤边境。
同治三年五月,左宗棠指挥部下收复诏安、平和等县城,歼灭太平军数万人。是役粤军亦遵命派出方耀(粤军将领)一军参加“会剿”。但是粤军在打仗中并没有出什么力,相反,因为与闽军争抢洋财而杀死了数十名闽军。事后,瑞麟、郭嵩焘向朝廷奏报战功,说粤军收复了平和县城,随即又收复了诏安县城,并且说:
“逆贼有二十余万之多,方耀血战数十里,诛贼万余人。”(《郭嵩焘日记》)
而左宗棠的奏报则仅仅说了粤军会同收复平和,而没有提及粤军收复诏安的事情。朝廷因此怀疑瑞麟、郭嵩焘虚报战功,将瑞麟、郭嵩焘申报的奖叙全部扣下,命左宗棠查实上奏后再行定夺。此举无疑是在瑞麟、郭嵩焘脸上打了一巴掌。关于这件事情,确系广东方面虚报战功,而且郭嵩焘是知情的。郭嵩焘在自己的日记里写得清楚:
“澄老(瑞麟)一见各营禀报,动称江、闽各军全不一与贼交战,惟粤军力战耳。吾谓闽军不与贼战,何为舍漳州而急去之?……其攻克平和县城,直不一叙及闽军,吾为增入会合闽军四字。凡语言之过涉铺张者,吾皆为删节之。使竟依原稿,不知当更如何铺张也。”(《郭嵩焘日记》)
瑞麟在上报战功时,把所有的功劳都算在粤军的头上,而且说闽军、江军都不曾与贼交战。郭嵩焘既不相信,也看不下去,想把奏折改动一下,但是瑞麟不予采纳。——不过,郭嵩焘认为瑞麟这样做,并没有错,只是不会技巧,因为,他认为虚报战功是很普遍的事情,而且猜测左宗棠的闽军一定也是这样做的。
由于闽粤双方奏报引起朝廷怀疑,而且朝廷明显相信左宗棠,所以只令左宗棠查实。为此,郭嵩焘致信左宗棠,向左宗棠陈述粤军收复诏安并会同收复平和县城的功劳。左宗棠给郭嵩焘复了一封信,信中说:诏安本来是一座空城,官军开到的时候,那里的贼军早就逃跑了,根本就没有发生战事,所以也没有功劳可言。而平和县城则是闽军高连陞、黄少春等部大战收复。收复县城后,闽军继续追剿逃敌,当探知后路又有太平军到来时,又折返迎击。在收队中,黄少春部与争抢洋财的粤军发生冲突,导致黄部死了数十人。在这封信里,左宗棠并没有直接指责和怪罪郭嵩焘。但是,他对郭嵩焘说了这样一段话:
“至各将领报仗禀牍,大抵不外‘诿罪居功、讳败言胜’八字。具草时断宜留心,一则战事必应质实,一则妄听最足长欺也。……大埔之役,康道(左宗棠部将康国器)禀方耀之军精锐损折颇多,军气因之不振,所报杀贼近万,然乎?”
在这段话里,左宗棠告诫郭嵩焘向朝廷奏报战功时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要被属下蒙骗。同时,还特地点出了方耀一军虚报“杀敌近万”一事。可以看出,左宗棠的复信,充满着对瑞麟和郭嵩焘的不满。同样可以想见,郭嵩焘读到这样回信,心中必定也是老大不快的,尤其是“诿罪居功,讳败言胜”八个字,虽然明说各将领,而其所指则在瑞麟和郭嵩焘的身上,郭嵩焘岂能不知?左郭二人由此心生嫌隙,同乡好友加亲家的关系到了一个转折点。
(七)亲家冤家
当太平军还在福建腹地的时候,左宗棠就预见到太平军未来一定会向江西、广东两省退却,因此上奏朝廷,建议调江西的娄庆云一军进至赣粤边界,以防堵太平军。左宗棠同时建议,娄庆云一军的粮饷由赣粤两省共同负担。朝廷征求瑞麟、郭嵩焘的意见,瑞麟、郭嵩焘认为广东有三员大将(应指李福泰、方耀、卓兴三人),有能力守卫边界、阻止太平军入粤,因而一口回绝了。等到太平军果真进入广东的时候,广东边界的防务则如同虚设,太平军畅通无阻地进占了镇平(今广东梅州市蕉岭县)。这时候,瑞麟、郭嵩焘慌神了,连忙上奏朝廷,请求朝廷派左帅越境进剿,节制三省军队。朝廷也知道,这场战争只有左宗棠才能够了结,所以谕令左宗棠率部越境进剿,统一指挥三省军队作战。左宗棠一则判断汪海洋真正的目的地是江西,不是广东,二则对广东的粤军不信任,甚至厌恶,所以上疏拜辞节制三省军队,也没有立刻赶赴广东,只是派遣康国器、高连陞等劲旅相继进入广东“剿贼”。果然如左宗棠所料,在高连陞、康国器等军的打击下,汪海洋突然从广东镇平出发,攻入江西。这时候,朝廷又命令左宗棠立刻赶赴江西。左宗棠同样没有动,而是调派兵力(当时在江西的基本上都是湘军,新任江西巡抚刘坤一是湘军战将,原本跟随左宗棠作战),在江西堵住了太平军。太平军在江西立足不住,只好又退回广东——此时,福建、江西都已成铁壁铜墙,唯有广东可以任太平军来去自由。
太平军攻入江西,广东部队不跟进作战;太平军从江西复返广东,广东部队不但不设防,反而怪罪福建、江西“驱贼入粤”,并上奏朝廷,告江西、福建的状。朝廷明辨是非,对瑞麟、郭嵩焘大加申斥,严厉指出:
“该逆(指汪海洋)自镇平克复后,从西南北窜长宁,闽军穷追数昼夜,而粤东曾未闻有一骑一卒蹑贼追剿,殊属玩延。此次该逆被击势穷,复由江西窜入粤境,瑞麟、郭嵩焘既无会剿之师严扼边境,岂得复以驱贼入粤为辞,诿过邻封?”
最后,朝廷以“通牒”式的语气严令瑞麟、郭嵩焘:
“倘不实力堵截,致该逆深入腹地,复形蔓延,瑞麟等自问当得何罪!”(《郭嵩焘日记》)
尽管朝廷屡次严厉申斥,但是,粤军在战场上始终是萎靡不振。而且瑞麟、郭嵩焘等人的言行,也让左宗棠十分不满,甚至恼怒、厌恶。这些,在左宗棠给有关人员的书信中处处流露出来:
“粤军屡挫,而亦屡报胜仗。”(《左宗棠全集·书信·与杨石泉》)
“汪逆窜粤后,粤军连次失利,近则缩守嘉应州城,不复出战。李方伯于兵事毫无见解,诸将领皆虚骄贪诈之徒。”(《左宗棠全集·书信·答蒋芗泉》)
“粤东诸将骄怯殊甚,主兵者又无素定之谋,专以报胜仗为事,长骄诲欺旁观,久已心腐。”(《左宗棠全集·书信·答刘岘庄》)
同治四年九月,还发生了一个严重的事件:闽军高连陞、康熊飞(康国器之子)两部与汪海洋部战于兴宁。高、康先获小胜,穷追不舍。汪海洋在当地“土匪”“三点会”的协助下,在半路埋伏,诱清军深入山中,然后两面夹击,杀死清将邹朝瑞等,夺取清军高连陞部军火辎重,杀清军多人。知府康熊飞等随后接应,又中了汪海洋的埋伏,太平军8千人突起进攻,并从后路抄杀,清军惨败,清将关镇邦、康达本被杀。康熊飞幸得策马快走,突围免死。这次战役是闽军入粤后一次严重的失败。而在此过程中,闽军猛追太平军六昼夜,但是却没有粤军一人一骑参与、配合,因而导致人生地不熟的闽军被当地“土匪”和太平军所陷。左宗棠十分恼怒,将此役上奏朝廷。朝廷照例又将瑞麟、郭嵩焘严厉申斥一通,并责令广东督抚抓捕、严惩当地土匪。
就这样,几个月下来,左宗棠和郭嵩焘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深,越来越公开化。九月,左宗棠给郭嵩焘写了一封回信(可惜这段时间里郭嵩焘写给左宗棠的信都没有留下来,可能是郭嵩焘后来在长沙烧毁广东任上文稿时一把火烧了)。在这封信里,左宗棠毫不遮拦、毫不客气地指责了郭嵩焘。左宗棠说:
“许久不奉音敬,疏阔之咎无可辞。然鄙怀实因粤东兵事谬误太甚,怪阁下不能发谋出虑以匡救之,而于鄙人若素不知其为人者,尤所不解。”
在信中,左宗棠指出了粤军在军事上的谬误和混乱。结尾,左宗棠又指出,郭嵩焘与毛鸿宾、瑞麟等关系不好,郭嵩焘自己应当负很大责任。
太平军北入江西不成,退回广东境内,占领嘉应州城和周边各县地区。这一地区本是太平军的发祥地,从前在各地被打败、打散的太平军士兵回到这里,太平军一来,很多人又重新加入太平军,所以,尽管经过了近一年的苦战,汪海洋的太平军数量不减,反而增加了许多,超过了10万人。朝廷十分焦急,害怕太平军再次做大;郭嵩焘更是十分焦急,因为太平军就在他的“封疆”内,他责任重大,弄不好要丢官、丢头。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左宗棠。朝廷不顾左宗棠的再三请辞,屡次三番谕令左宗棠节制三省军队,郭嵩焘也再四吁请左宗棠入粤指挥。其实,左宗棠也很焦急,他担心太平军进入湖南、广西,失去歼灭的机会。而且,他判断,太平军会留在嘉应过年,在过年前是不会突围而走的。而在嘉应地区聚歼太平军,在他看来是完全有把握的。所以,他决定亲赴广东,指挥作战。郭嵩焘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又连连给左宗棠“献计”,要左宗棠驻扎潮州,而后马上又改口说不必驻扎潮州,应当驻扎大埔;教左宗棠“薄城即功、见贼即击、贼窜即追”。左宗棠对此嗤之以鼻。他回信郭嵩焘说:
“薄城即攻,多挫精锐;见贼即击,难防挫败;贼窜即追,尾追无益”。
郭嵩焘对左宗棠给自己的“好官好人,微近迂琐”的评语表示不满,但是,左宗棠则明告郭嵩焘:
“阁下开府二年,于粤、楚人才未甚留心,已难辞咎;而小处则推求打算如弗至,此其所以近于迂琐也。”(《左宗棠全集·书信·答郭筠仙》)
“小处推求打算如弗至”,这句话,可算是点中了郭嵩焘的短处,集中体现在两件事情上。
第一件事,关于高连陞部的粮饷。高连陞作战有功,左宗棠向朝廷举荐他为粤东提督。郭嵩焘正要催促闽军入粤,对左宗棠一开始只派康国器一军进入粤东深表不满。于是,他借此机会提出:既然高连陞是粤东提督,就应该率部进入粤东参战。左宗棠随即派高连陞率部进入粤东。按照当时的惯例,军队在哪里打仗,就由哪里的官府负责粮饷。高连陞是粤东提督,率军进入广东作战,粮饷理应由广东负担,但是,郭嵩焘不同意负担,说部队是福建的,粮饷应当由福建负担。高连陞军进入广东时,广东垫付了四万两银子,郭嵩焘已经心疼得不得了,一个劲的向左宗棠哭穷诉苦,左宗棠不耐烦与他计较,一口答应高连陞一军的粮饷仍由福建负担。后来,福建的军饷到了后,郭嵩焘居然还要向左宗棠讨还先前垫付的四万两银子!左宗棠对此极为反感,认为郭嵩焘的做法简直可笑!他去信对郭嵩焘说:李鸿章派遣郭松林一军(8000人)到福建参战,李鸿章主动提出承担饷银,但军米、脚夫等一应费用都由福建负担,福建为此每月要支付四万两银子。我并未上奏朝廷,也没有告诉李鸿章。郭松林在闽参战期间,战功没有高连陞、黄少春等部大,但是,我每次上奏朝廷,都一视同仁。郭松林一军离开的时候,我又重重地犒劳,几个月下来,福建为郭松林一军花费达40万两。这些事情,老兄你也听说过吗?
第二件事,将左郭的关系彻底推到冰点。那就是关于鲍超一军的军米问题。鲍超是著名战将,作战勇猛异常(但是军纪特坏),当时率部在江西。遵照朝廷安排,鲍超一军归左宗棠节制,入粤参战。对于左宗棠来讲,除闽军外,这是唯一一支可以依靠的生力军。左宗棠进入广东打仗,根本就没有把粤军计算在内。他公开对郭嵩焘讲:
“瑞将军(瑞麟)能捐嫌共事,则与谋之,否则弟当独断耳。”
当时,左宗棠部署军队,堵住了太平军逃往潮州、惠州以及进入广东腹地的通道,只等鲍超一军到,即可四面合围,如铁桶一般,太平军插翅也难飞了。眼看着就要“毕全功于一役”,但是,一件事卡住了鲍超一军的脖子,那就是军米!就在大约一年前,鲍超一军就因为欠饷而发生哗变,有一部分哗变部队就投入了汪海洋的太平军。此次鲍超一军进入广东,军饷由江西负担,但是军米理应由广东负责供应——别人卖命帮你来打仗,你管人家一顿饭,这是起码的吧?但是,郭嵩焘又来了一个死活不同意。一是不同意出钱,说广东穷;二是不同意设米局(采办军米的专门机构),说广东从来就没有设过米局,不能开此先例。左宗棠眼看四面合围不成,太平军一旦过完年,肯定要突围逃走,此时,真是“须发为白”。他一再晓以兵机厉害,郭嵩焘才不得已答应出一万两银子为鲍超一军置办军米。而一万两银子只能满足鲍超一军的三分之一。左宗棠被郭嵩焘气得吐血,只好从闽军的粮饷内匀出二万两,并亲自委派官员为鲍超一军置办军米。而在此过程中,郭嵩焘则一再催促闽军进逼嘉应,攻击太平军。这使得左宗棠对郭嵩焘彻底心塞。他回信给郭嵩焘说:鲍超不到,闽军三面进逼,那不是逼着太平军突围逃走吗?而鲍超一军之所以不到,是因为军米不够,没有饭吃,怕士兵哗变。没有办法,鲍超一军的军米,福建负担三分之二,广东负担三分之一。我左宗棠这样做,老兄你心安吗?!不要紧,你心安,你就这样做!今后我不会再为此说一个字!字字句句,充满了愤懑,充满鄙夷。
后来,在战事结束后,还发生了一件事,令左宗棠与郭嵩焘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原来,当太平军进入广东时,瑞麟、郭嵩焘接连催请广东陆路提督高连陞率部入粤。太平军刚刚被剿灭,瑞麟、郭嵩焘又打起了小算盘。他们上奏朝廷,请高连陞到广东上任,但是,他们要的是高连陞只身一人,高连陞所带的军队则不要,因为需要负担粮饷。郭嵩焘甚至在日记里罔顾事实地说屡战屡胜、屡建功勋的高连陞的军队不过是一班降卒,纪律很差,没什么用!左宗棠认为,粤军本来就无一可用,如果让高连陞只身入粤指挥那些一塌糊涂的粤军,一旦广东有事,肯定会出问题。为此,他上奏朝廷,指出:
“伏思海疆之患起于广东,中原盗贼之患亦起于广东,当此军务甫竣之时,有筹兵、筹饷之责者,应如何惩前毖后,以图自强?若仍以庸暗为宽厚,以诿卸为能事,明于小计,暗于大谋,恐未足纾朝廷南顾之忧也。”
朝廷览奏,自然又将瑞麟、郭嵩焘严厉申斥一通,下旨留高连陞全军驻扎广东,并严令瑞麟、郭嵩焘筹办粮饷,“不准丝毫短少蒂欠,致有掣肘之患。”(《左宗棠全集·奏稿·附录上谕 谕瑞麟等按月筹给高连陞部饷需》)这样,瑞麟、郭嵩焘又自讨了一巴掌。偏偏瑞麟、郭嵩焘还不甘心,还要向朝廷申述自己的理由,结果又被朝廷痛斥了一顿。最后,高连陞一军五千余人全部留在了广东。
(八)怨感敬愧
随着鲍超一军到来,汪海洋知道再不突围就会灭亡,于是率部拼死突围,但是在突围过程中遭到闽军沉重打击。汪海洋战死,太平军随后屡次突围,都遭到严重损失,最后在嘉应全军覆灭。
战事结束后,左宗棠又给郭嵩焘回了一信,信中对郭嵩焘多有挖苦、讽刺,并毫不客气地说:
“阁下力图振作,而才不副其志,又不能得人为辅,徒于事前诿过,事后弥缝,何益之有?”
左宗棠指出,粤将无一可用,而且欠饷太多。粤军两员大将,方耀因为欠饷而被兵士拆了家里的房子,卓兴因为贻误军令而吞生鸦片自杀。这都是因为一开始没有选择朴实的将领,在兵员上又一味贪多,而粮饷匮竭时,又以欺骗和赖账对待士兵,所以,导致如此局面。左宗棠表示为郭嵩焘深感担忧。最后,左宗棠写下一段话,算是对于郭嵩焘的一个表白:
“平生好过虑,于密友前言无不尽,屡以此见忤曾侯,兹复以此犯严威,极知狂谬。然鄙怀如此,以不敢有所隐匿。但使阁下稍垂察纳,早为区处,勿使吾言之幸而中,则所愿毕矣。因忠而愤,以亢而直,知我罪我,听之而已。”
写到此处,左宗棠大概非常激动,随手将“以直而亢”写成了“以亢而直”。
左宗棠如是说,那么,郭嵩焘呢?几个月来,对于左宗棠的言行作为,他是怎么看待和评价的呢?在日记里,郭嵩焘留下了这样的记录:
“接季帅(指左宗棠)一信五咨,嬉笑怒骂,无所不备,乃使我与诸君同受此辱,可慨也。”
“接左季高信,诮责之中竟流于悖谬。内见嫉于同事,外见侮于故人,吾亦且无以自解,岂非天之厄我哉!”
“接左季高信,立言愈谬,诟詈讪笑,皆吾辈所不肯施之于子弟者。君子交接不出恶声,所以自处宜如是矣。是夕以一信复之。嗣后于此公处竟不宜时与通问也。”
通俗地说,别人骂自己的儿子,也不会像左宗棠骂郭嵩焘那么严厉。战事结束后,郭嵩焘也对左宗棠这一段的表现做了一个总结。他在给同年好友、时任湖南巡抚的李翰章(李鸿章长兄)的信里说:
“左帅至粤,横绝一世,得其咨函十余,惟闻诟詈之声。其居粤境两月,于各州县无稍苛扰,并犒军银二万亦却之;而以兵米之余,放嘉应州赈一千石、镇平八百五十石,一切磊落出之。其所谓豪杰,吾且怨且感且敬之,而尤愧之。”
且怨,且感,且敬,而尤愧,这就是郭嵩焘对左宗棠的态度。怨是因为左宗棠不留情面,简直像教训三岁孩童一样训斥他;感动和敬佩是因为左宗棠不辞劳苦,不计得失,指挥闽军入粤作战,两个月内就全歼了太平军10余万人,而且给钱不要,关心民众疾苦,拿出兵粮赈灾;惭愧则是显而易见的,以广东军政所为,以他自己所为,与左宗棠所为相对照,理所当然要感到惭愧。
纵观左郭二公这一年多的相处,基本的情形是:郭嵩焘以自己和左宗棠的关系,想多请左宗棠关照、回护,所以,一味地向左宗棠诉苦哭穷(广东当时确实很穷),甚至不顾大局,延误军机。而左宗棠做事,一向以公自处。用现代话说,就是把公事放在第一位。而且,他在工作的时候,心里就只有一个位子,那就是公事。其它的事情都没有位子。所以,他根本容不下郭嵩焘的“私情”,对郭嵩焘只是以公事相责。这件事到底谁是谁非呢?
当时,郭嵩焘用“怨、感、敬、愧”四个字来评价自己对于左宗棠所作所为的态度,应当说是比较到位的。可叹的是,他把一个“怨”字放在了首位,而且,很快,后面的“感、敬、愧”三个字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一个字:“怨”。这个“怨”字,伴随着郭嵩焘度过了他的后半生。
(九)分道扬镳
同治四年八月,太平军占据镇平,郭嵩焘与两广总督瑞麟矛盾激化,而且他察觉瑞麟在背后告他的状。他想,反正这个巡抚也干不下去了,不如干脆一搏。于是,他上奏朝廷,第一是称病引退;第二是奏报广东军务贻误情形,并奏请驱逐两广总督府幕僚徐灏;第三是奏请令左宗棠督办镇平剿匪。——郭嵩焘此次辞职,与左宗棠关系并不大。朝廷接到郭嵩焘的奏折后,下旨令左宗棠赴粤查办。左宗棠以和郭嵩焘系同里兼姻亲,请旨回避,但在给朝廷的奏折里,也明确指出了瑞麟和郭嵩焘的错误,而矛头则主要还是指向瑞麟的,说郭嵩焘则是:
“勤恳笃实,廉谨有余,而应变之略非其所长。”(《左宗棠全集·奏折·复陈广东军务贻误情形折》)
左宗棠入粤后,亲眼所见广东兵事、饷事,可用四个字概括:糟糕透顶。据郭嵩焘给朝廷的奏折称,广东有绿营兵(又称制兵,即正规部队)7万人,还有李福泰、方耀、卓兴“三员大将”率领的勇兵(临时招募部队,“湘军”、“楚军”等都属于此类)约2万余人,军队数量远远超过福建。但是,由于治军、筹饷等原因,这些部队都是一盘散沙,不但不能打仗,反而简直就是祸害。官府欠这些军队的粮饷达一百多万两银子。平时不打仗,也不训练,这些兵勇就赖在军营里混吃混喝,等着发饷。一旦要训练,要打仗,这些兵勇就以欠饷为由起来造反,甚至一哄而散,成为土匪,或者加入太平军。方耀就因为士兵讨饷不到,连自己的房子也被起哄的士兵给拆了。广东是太平天国运动的发祥地,大量民众加入了太平军。太平军被镇压了,这些民众都散归广东各地,一有风吹草动,这些人很容易啸聚到一起,重启祸端。所以,左宗棠对广东的形势感到深深的忧虑。他在给福建巡抚徐宗干的信里说:
“粤东军事、吏事人才乏绝,又漫无区划,一种萎靡纤吝之概,令人愁愤。庙堂诸公不早为区处,恐祸作无已时,不独发逆为可忧也。”
他还评价郭嵩焘,说郭“才短气急,近于迂琐”。左宗棠希望朝廷对广东的军事、吏事加以“区处”,其实就是指要对瑞麟和郭嵩焘进行“区处”,因为他知道,以瑞麟、郭嵩焘之力,万难扭转广东的局面。可能是受这一“区处”思想的指导,“因公而愤”的左宗棠向朝廷举荐了自己的部下、时任浙江布政使的蒋益澧到广东督办军务兼筹军饷。朝廷当即喻准,下令调蒋益澧赴广东。此举实则是削夺瑞麟和郭嵩焘的权力。郭嵩焘嘴上说自己落得轻松,其实心里还是不舒服的。
对太平军的战争以官军大胜、太平军全军覆灭而告终,可谓“毕全功于一役”,朝廷当然高兴,于是大赏有关人员。郭嵩焘也因此从“三品顶戴”升到了“二品顶戴”。但是,朝廷得到左宗棠的奏报,已很清楚,如果继续让瑞麟和郭嵩焘待在广东,不久的将来肯定还会出乱子,所以,决定换人。据郭嵩焘说,他与高连陞交谈,高连陞曾告诉他,左宗棠向朝廷举荐李鸿章和蒋益澧分别代替瑞麟和郭嵩焘。郭嵩焘听到消息,心里自然忿恨。但是,左宗棠此举,第一不是专门针对郭嵩焘,而是针对瑞麟和郭嵩焘二人;第二,确实也是从大局着想,因为广东是太平天国运动的发祥地,有“花旗匪”等形形色色的“土匪”,土客仇杀此起彼伏,还和正在为患中原的捻军(原本是太平军的分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不采取非常措施,镇压“匪患”,迅速医治战争创伤,那么,广东再起祸乱,必定是不可避免的;第三,事实已经证明,瑞麟、郭嵩焘不能担此重任。所以,左宗棠此举,说是“大公无私”,也不为过。——蒋益澧上任广东巡抚后,敢作敢为,广东军政作为为之一变,客观地印证了左宗棠的思想与见识。这是后话。
同治五年四月,朝廷下旨,令郭嵩焘进京,另简候用,而将广东巡抚的位子授予了蒋益澧。郭嵩焘干了两年,仍是“署理”,中间还加了一个“革职留任”,而蒋益澧一来,就是实授。对此,郭嵩焘嘴上说“轻松”,并说“于左帅唯有感激而已”(《郭嵩焘日记》),而暗地里则流了一肚子血。他通过各种途径,搜集左宗棠、蒋益澧陷害自己的证据,对左宗棠的怨恨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郭嵩焘离职后,并没有去京城,而是回到了湖南赋闲。从此,左郭二人分道扬镳,极少互通音信。
(十)念念不忘
同治五年五月初四,郭嵩焘交卸署理广东巡抚。左宗棠和郭嵩焘的这一段交往画上了一个句号。从此,左宗棠好像忘记了郭嵩焘这个人,既没有书信来往,也极少提及。而郭嵩焘则从此落下个毛病,即每当自己受到委屈或诸事不顺的时候,就会想起左宗棠,于是顺便将左宗棠数落一顿。——郭嵩焘曾经向曾国藩告状,说左宗棠经常大骂曾国藩。其实郭嵩焘对左宗棠也是如此。
郭嵩焘后来出使英法,又遇上了一个冤家对头,那就是他在署理广东巡抚时交下的小兄弟刘锡鸿。刘锡鸿是举人,原本是广东的一名税吏,郭嵩焘认为他办事认真,招致幕府,往来密切。郭嵩焘去职回乡,刘锡鸿还专门到长沙看望他。郭嵩焘受命出使英国时,本想拉扯这位小兄弟一把,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刘锡鸿一转眼竟成为了纠缠着他的一头恶狗,时时刻刻地撕咬他,一直把他从仕途上彻底撕咬下来。在这个过程中,郭嵩焘一路发泄对于刘锡鸿的怨恨,而且,他总会在痛骂刘锡鸿的同时,顺便将左宗棠也数落一顿。因为他认为左宗棠、刘锡鸿都是他命里的克星,也都是忘恩负义的人。他在思想、情感方面也自觉地站到了左宗棠的对立面,比如附和李鸿章反对左宗棠出兵收复新疆。他还热衷于收集左宗棠的“负面新闻”,比如在他的日记里,就记载了左宗棠在西北杀人、在新疆屠杀民众的消息,并加以批判。他还在数万里之遥的海外得到左宗棠死了的消息,对此,他也只是感到略微诧异而已。总之,郭嵩焘从来没有一刻放下对左宗棠的怨恨,对左宗棠一直是“念念不忘”。
(十一)契阔生死
光绪七年(1881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回乡休假的左宗棠拜访了郭嵩焘(事实上,在左宗棠回乡之前,左郭二人曾互通书信)。此时的左宗棠,威名赫赫,光芒四射,郭嵩焘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当天的日记里,又对左宗棠进行了诸多指摘:
“已而左季高至,力诋沈幼丹,以为忘恩背义,而不自知为忘恩背义之尤者也。其言直隶开河事,颇能自成其说,言之娓娓。驺从乃至百余人之多,亦云豪矣。”
沈幼丹即沈葆桢,林则徐的女婿,左宗棠举荐他出任船政大臣。后来左宗棠征战新疆时,时任两江总督的沈葆桢不但不支持,反而在筹饷一节上伙同李鸿章等人一起掣肘左宗棠,所以,左宗棠说沈葆桢“背恩负义”。郭嵩焘则认为,左宗棠比沈葆桢还要更加“背恩负义”。左宗棠这样屈尊来拜访他,郭嵩焘只是在日记里懒懒洋洋地写下数语,而且没有一个“正能量”的字眼,这再一次印证出郭嵩焘对左宗棠怨恨之深。出于礼节,第二天郭嵩焘也回拜了左宗棠。这是左宗棠和郭嵩焘的最后一次见面。后来,郭嵩焘又把自己主修的《湘阴县图志》寄给左宗棠审阅,还请左宗棠代他交上他给朝廷写的关于越南、朝鲜问题的奏折,随附一信,文略如下:
季高宫太保通候中堂阁下:
倾驺从南旋,重亲教益,虽复老态有増,而精神意度一如畴曩,元老壮猷,人天倚赖,实为国家无穷之庆。江南春早,瞻迓霓旌,神光炳耀。木铎起而千里应,惠风和而万卉昌。声辉所被,星日昭回,吏肃民熙,无烦诰令。云天在仰,为罄依迟。
嵩焘疾病衰颓,闭门却扫,罕接人事。值襜帷之暂驻,实履舄之交驰,尤觉所怀未能倾吐。自一戊辰、己巳之交,修辑县志,始约同志数人,捐集采访之费,嵩焘独任编修。……名为官修,实亦一家之私言也。亦颇有推许,以为历来县志所未有。要以文论,固亦自知其不逮,敬乞中堂俯赐鉴定。……
这是郭嵩焘写给左宗棠的最后一封信。
光绪十一年七月二十七日(1885年9月5日),左宗棠病逝于福州。郭嵩焘闻讯,百感交集,提笔写下挽联:
世须才,才亦须世;
公负我,我不负公。
这幅对联,简而言之,就是郭嵩焘对左宗棠吐出的最后一口浓浓的怨气,由此可见郭嵩焘对左宗棠怨恨之深,实在是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出完怨气之后,郭嵩焘也许才想起过去两人的交往,想起斯人已去,永隔阴阳,未免从心底泛上一层伤感,促使他重新审视他的这位朋友和冤家。这时,他略略平复了一下心境,提起笔来,颇为认真地又写下一联:
平生自许武乡侯,比绩量功,拓地为多,扫荡廓清一万里;
交谊宁忘孤愤子,乘车戴笠,相逢如旧,契阔死生五十年。
在这幅挽联里,郭嵩焘较为客观地评价了左宗棠一生的功绩,说左宗棠跟诸葛亮相比,左宗棠开拓的疆土更多,“扫荡廓清一万里”。然后,左宗棠最后一次回乡,没有忘记他这个“孤愤子”,能够主动屈尊来看望他,这让郭嵩焘感到些许的安慰,尽管身份、地位悬殊,但是“相逢如旧”,可算是为他们之间的“生死契阔五十年”画上了一个惨淡之中稍带温情的句号。
《男朋友摸小兔子细节描写》梁芷柔被吓得连连后退,然后用力推开她:“放开我。”“我什...
李子吃多了对身体有什么影响,很多人都不知道,李子其实最早被中国大规模种植的,几千年...
三国志战棋版武将最新强度排行,在游戏中玩家可以招募到不同的武将。三国志战棋版游戏中...
《王者荣耀》s31赛季故事系列任务奖励介绍给大家,很多网友对这个还不太了解,不知道《王...
大家好,小编推荐的2023软件库合集软件资料在线是一款可以让所有用户在线看片追剧的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