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中的厄瓜多尔大选

8月21日上午，一场5.5级地震袭击了厄瓜多尔港口城市瓜亚基尔，大楼晃动明显，民众争相跑向大街。这场地震的影响并不大，截至目前尚未有相关的人员伤亡或建筑损伤报告，但许多厄瓜多尔民众仍心有余悸。

一天之前，在血腥暴力阴影之下，许多厄瓜多尔民众刚走出家门，投票选举新一任总统。新任总统花落谁家仍不明朗。在八位候选人中，由于没有人在8月20日的第一轮投票中直接胜选，排名前两位的候选人将于10月中旬进入第二轮角逐，胜者将出任厄瓜多尔新任总统。

厄瓜多尔曾有着“和平之岛”之称，然而如今，这个国家暴力事件频发。尤其是本月稍早，一名总统候选人在厄瓜多尔首都基多参加竞选集会时遭枪杀，引发世界瞩目。在枪声中举行的这场大选，将把厄瓜多尔带向何方？

暴力笼罩下的选举

厄瓜多尔这场大选从一开始就非同寻常。

今年5月，厄瓜多尔总统拉索突然宣布解散国民代表大会（议会），提前举行总统和议会选举。拉索本人称，厄瓜多尔面临严重的政治危机和内部骚乱，解散议会是为了给当前局势提供一个符合宪法的解决方案。

但外界认为，拉索解散议会主要是为了避免议会对他发起弹劾。此前，反对派议员一直以造成国有资产流失为由，提出要弹劾拉索。

拉索2021年5月宣誓就任总统，任期本将持续至2025年。《华盛顿邮报》称，拉索是第一位采取了被称为“双亡”这一宪法举措的厄瓜多尔总统。因为总统宣布解散议会将引发新的大选，包括议会和总统。

大选日最终定在了8月20日。然而，距离大选仅11天的时候，来自右翼“建设运动”的总统候选人费尔南多·比利亚维森西奥在基多参加竞选活动时被当街枪杀，引发厄瓜多尔全国震惊。

当地时间2023年8月8日，厄瓜多尔基多，总统候选人费尔南多·比利亚维森西奥在总检察长办公室外致意。比利亚维森西奥于8月9日在基多参加竞选活动时被枪杀。图/视觉中国

59岁的比利亚维森西奥曾是一名反黑调查记者，此前曾多次揭露政府腐败问题。在竞选中，他曾聚焦厄瓜多尔贩毒集团猖獗、暴力增加等问题。据路透社报道，比利亚维森西奥遇刺身亡后，厄瓜多尔当局逮捕了6名和刺杀案有关的人，这6人都是哥伦比亚人。

比利亚维森西奥是厄瓜多尔史上首位遇刺身亡的总统候选人，他的遇刺某种程度上也彰显了厄瓜多尔此次大选的血腥与残酷。

在比利亚维森西奥之前，厄瓜多尔港口城市曼塔市市长奥古斯汀·因特里亚戈于7月23日遇刺身亡。7月17日，正在埃斯梅拉达斯省参与竞选活动的里德尔·桑切斯被枪杀，他在竞选议会席位。

在比利亚维森西奥遇刺后，还有多位政治人物遇刺或卷入暴力事件中。8月14日，埃斯梅拉达斯省一位地方政党领导人佩德罗·布里奥内斯在家中遇刺身亡。8月17日，总统候选人丹尼尔·诺沃亚在举行政治集会活动时遭遇枪击，幸未受伤。8月19日，总统候选人、前副总统奥托·松嫩霍尔茨纳称，他和家人用餐的一家餐厅外发生枪战，虽然他并非目标。

暴力正在席卷厄瓜多尔政坛和社会。美国智库外交关系委员会拉丁美洲领域研究员威尔·弗里曼对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表示，过去一年内，厄瓜多尔至少有六名地方官员被暗杀身亡。“在厄瓜多尔，暴力已经变得非常不可预测，任何地方都可能出现犯罪行为。”弗里曼说，“西太平洋海岸区情况尤为严重，不管是否是大选日，离开家可能都是危险的。”

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比利亚维森西奥遇刺让厄瓜多尔此次总统竞选聚焦在了和平和安全领域，八位候选人在竞选后期都在强调这一议题。此外，竞选活动中随处可见防弹背心，许多候选人还减少了后期竞选活动。

选民也非常不安。45岁的医生拜伦·托雷斯在基多北部参加了投票，他对《华盛顿邮报》说，“（我们）有一种很强的不安全感。通常我们会一家人一起出门投票，今天，我决定将女儿留在家中。”

曾经平静的南美国家

在拉美安第斯山地区，毒品、帮派暴力长期肆虐。然而，虽然北有哥伦比亚、南有秘鲁，夹在这两大可卡因生产大国中间的厄瓜多尔多年来都是一个相当平和的国家。

世界银行数据显示，2018年，厄瓜多尔的谋杀率仅为每10万人5.84人，几乎是拉美地区最低的。但到2022年，这一数字几乎增了5倍，达到每10万人26.1人。据《时代》杂志报道，目前，厄瓜多尔是拉丁美洲地区谋杀率第四高的国家，仅次于委内瑞拉、洪都拉斯和哥伦比亚。

在谋杀率上升的同时，厄瓜多尔境内的毒品活动也日益突出。在厄瓜多尔曾经以沙滩和夜生活著称的太平洋沿岸区域，这里逐渐成为国际贩毒组织和帮派组织争相控制的焦点，他们希望通过当地的港口运送可卡因等毒品。

墨西哥贩毒组织、阿尔巴尼亚黑手党也卷入厄瓜多尔，和当地犯罪集团合作，争抢贩毒走私线路。据《华盛顿邮报》报道，这些组织将厄瓜多尔的监狱、街道、港口变成了战场，导致谋杀率急速上升，抢劫、绑架也屡禁难止。

当地时间2023年8月20日，厄瓜多尔基多，厄瓜多尔总统拉索在大选投票当日发表讲话。图/视觉中国

中国社科院拉美研究所副研究员方旭飞对新京报记者表示，近几年来，厄瓜多尔在国际毒品贸易中的作用日渐突出，它已经成为南美地区向北美输送毒品的一个重要通道。此外，哥伦比亚政府和反政府武装“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FARC）签署和平协议后，厄瓜多尔和哥伦比亚边境地区的毒品贸易增加，帮派之间相互争夺，导致厄瓜多尔贩毒活动、暴力事件增加。

“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曾是哥伦比亚最大的反政府武装，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起逐渐卷入毒品交易。据《时代》杂志报道，此前，厄瓜多尔政府一直和该组织维持着一个相对审慎且稳定的关系，因此该组织比较少在厄瓜多尔开展毒品活动。

2016年，哥伦比亚政府和FARC签署和平协议，该组织正式解除武装，结束了该国持续半个多世纪的武装冲突。此后，该地区局势变得更加复杂，哥伦比亚、墨西哥等国贩毒组织争相夺取FARC此前的地盘，帮派斗争、暴力冲突加剧。

事实上，厄瓜多尔本身并非主要的毒品生产地，但过去15年来，这个国家已经成为国际贩毒组织的一个重要物流中心。厄瓜多尔前军事情报负责人马里奥2019年在接受英国广播公司（BBC）采访时曾表示，据他估计，哥伦比亚大约40%的可卡因是通过厄瓜多尔输出。

“厄瓜多尔政府采取了很多行动打击毒品贸易，譬如将公共安全作为政府的首要任务之一，派出军队和警察合作扫毒，维护国内安全稳定等。”方旭飞称，“然而，厄瓜多尔近些年腐败问题突出，相关的法律机制、政策、资金等难以落实，扫毒也就难以取得成效。”

除毒品问题外，厄瓜多尔还面临着严重的贫困问题和社会不公问题，这也导致该国暴力加剧。方旭飞表示，新冠疫情暴发以来，厄瓜多尔的经济一直非常低迷，该国中低收入阶层遭受的打击尤其严重，失业加剧，社会更加动荡不安。

大选后的不确定性

8月20日大选日当天，大约10万名军人、警察走上厄瓜多尔各地街头，以确保大选安全、顺利举行。厄瓜多尔全国选举委员会主席黛安娜·阿塔曼特在投票站关闭后表示，当天的大选没有任何暴力事件影响到投票中心，称此次大选“和平且安全”。

然而，深陷暴力威胁和经济危机之中的厄瓜多尔，未来仍面临着极大的不确定性。

据路透社8月21日报道，初步计票结果显示，厄瓜多尔左翼“公民革命”总统候选人路易莎·冈萨雷斯以33%的得票率位列第一，中右翼“全国民主行动联盟”总统候选人丹尼尔·诺沃亚以24%的得票率紧随其后。

排在第三位的是接替比利亚维森西奥的“建设运动”候选人克里斯蒂安·苏里塔，她的得票率为16%。但选票上的名字是比利亚维森西奥，因为选票是在他遇刺前印刷的。

根据规定，由于没有候选人得票率过半，也没有人的得票率超过40%且比第二名多10%以上，排名前两位的冈萨雷斯和诺沃亚将进入10月15日的第二轮投票。届时，得票多者即胜选，新总统将于10月26日宣誓就职，完成拉索剩余的任期。

当地时间2023年8月13日，厄瓜多尔基多，总统候选人冈萨雷斯(左)和诺沃亚进行辩论。图/视觉中国

在方旭飞看来，厄瓜多尔这场选举结果仍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排名前两位的总统候选人累计获得大约57%的选票，这意味着大约还有一半选票在外，两人在第二轮投票前能争取到多少这些选民的支持，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大选结果。”方旭飞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

她进一步指出，厄瓜多尔目前面临的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公共安全形势。未来一段时间厄瓜多尔是否会再次发生严重的暴力问题，两位候选人能否在这个议题上提出好的解决方案，也会影响到最终的结果。

现年45岁的冈萨雷斯是一名律师，她被认为是厄瓜多尔左翼前总统拉斐尔·科雷亚的“门徒”，也被认为是八名候选人中最有望胜选的候选人。科雷亚仍对厄瓜多尔政坛有着相当的影响力，他出任总统期间曾减少了贫困，后因腐败被判刑，目前流亡比利时。

冈萨雷斯的核心竞选承诺是增加社会保障，她承诺将释放25亿美元国际储备，以推动经济增长，恢复社会保障项目，如奖学金项目、小企业补助等。在经济危机持续加重的厄瓜多尔，这吸引了很多选民的支持。在社会安全方面，她承诺打击犯罪，摧毁犯罪团伙，同时提升警方的设备。

她的竞争对手是35岁的诺沃亚。诺沃亚是一名企业家，也是厄瓜多尔香蕉大亨阿尔瓦罗·诺沃亚的儿子，阿尔瓦罗此前曾多次参加总统竞选，但均告失败。诺沃亚的竞选聚焦在经济商业议题上，包括创造就业、为新企业提供税收优惠、打击逃税等。在安全领域，他承诺提高警察训练、建立社区监测项目、加速司法体系的程序等。

“我们的主要盟友将是厄瓜多尔人民，我们向所有其他候选人开放合作。”诺沃亚近日在一次讲话中表示，“年轻人选择了丹尼尔·诺沃亚。”有分析认为，一些希望结束科雷亚对厄瓜多尔影响的选民，可能会因此转向支持诺沃亚。

在暴力的竞选之后，许多选民将安全视为首要关注的议题。33岁的普莉希拉·亚拉米约对BBC称，“情况非常复杂。在比利亚维森西奥死亡后，我认为我们需要团结起来。”

但不管谁当选，新任总统上台后都将面临严峻的挑战。方旭飞表示，“新政府上台后，首先需要面对的就是严峻的公共安全形势，尤其是加剧的毒品贸易和帮派暴力。”此外，提振经济、增加就业也是重点。

然而，方旭飞指出，厄瓜多尔近年来政治碎片化严重，左右对立情绪也很突出，这导致无论哪个派别上台，未来在实际的执政中都会遇到比较大的掣肘，难以推进经济和社会改革议程。

除此之外，新任总统可作为的时间相当有限。《华盛顿邮报》指出，不同于常规大选后总统有四年任期，此次当选的总统将完成拉索的任期，也就是新总统只有18个月的在任时间。2025年初，厄瓜多尔将再次迎来大选。

但一些选民仍对此次大选抱有期待。“我们都希望有更好的经济。如果经济增长了，就业机会也就有了，之后会产生多米诺效应，改变暴力、抢劫、谋杀加剧等危机状况。”44岁的会计师卡丽娜·纳瓦罗对CBS表示，虽然她知道没有什么问题能够一夜之间得到解决，但她希望大选可以带来“一个更好的国家”。

新京报记者 谢莲

编辑 张磊 校对 刘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