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8. 明末风云（21）张献忠之死：清军闪击大西军，神箭手射死八大王

作者简介：小院之观，本名王旭，江苏无锡人。幼时曾攻青史，长成亦无权谋。主要创作方向为中国古代史与军事历史。出版作品有《南明那段日子》，另一套五卷本明朝题材的作品，将在明年出版。

全文共5149字，配图4幅，阅读需要16分钟，2021年12月1日首发，2023年9月5日重发。

有这样一个朝代，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人说是1644年，有的人说是1645年。

有这样一个朝代，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结束，有的人说是1662年，有的人说是1683年。

有这样一个朝代，说不清有几位皇帝，有的人说有五位，有的人说有四位。

有这样一个朝代，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它是一个朝代，但之后偏偏又不被承认为是一个朝代。

它就是南明。

---------------------------------------------------------

九月下旬，大西军抵达顺庆。顺庆守将是曾英手下的大将熊应瑞和冯有庆，两人虽然骁勇善战，但在大西军几十万大军围城之下，三天之后顺庆就告失陷。

顺庆是座小城，无法承受几十万大军驻扎，张献忠继续北上，抵达了顺庆西北的凤凰山。

凤凰山蜿蜒数十里，形若凤凰，周围都是悬崖峭壁，易守难攻，非常难得的是，山顶却多为平地，足以驻扎大军。张献忠一拍大腿：“就在这里安营扎寨。”手下人在山顶搭起临时行宫，大西军就此驻扎凤凰山。张献忠如今已称帝，当然不可能在这里落草为寇，他是打算在这里打探情况，静观天下大势，为下一步行动养精蓄锐。

此时的天下大势，确实已发生了很大变化。

在他的老家陕西，驻守汉中的大顺军将领贺珍和马科击退大西军进攻后，由于治军有方，善于抚民，与残暴的张献忠形成了鲜明对比。四川等地的民众纷纷归附，此时兵力已增加到了8万多人，成了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贺珍忠于李自成，听说皇帝在九宫山遇难，决心继承李自成未竟的事业，为李自成报仇。他自称“奉天倡义大将军”，留下马科和少量兵力驻守汉中，自己点起五万精兵，杀向西安而来。

这时西安的清军主力早已被调走，只有少量清军驻扎，哪里敌得过贺珍的五万大军，清军守将紧急向多尔衮求援。

多尔衮命肃亲王豪格为靖远大将军，率领满汉大军八万增援西安。

图一：影视剧中清军形象

贺珍还没来得及攻下西安，豪格就到了，两军大战一场，贺珍到底比不上如狼似虎的八旗军，被清军击败后往汉中撤退。

留守汉中的老将马科早已有心投降清朝，竟然闭门据守，不让贺珍入城，前有坚城，后有追兵，贺珍只得往南败退，去寻求大顺军余部高一功等会合。

豪格不仅守住西安，击败贺珍，还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重镇汉中，下一步，他就要打算入川。

清廷对张献忠的态度，也发生着变化。

在一开始，由于敌人众多，多尔衮打算招抚张献忠，他多次派人进行劝降工作，却都被张献忠拒绝。

等到最强大的对手李自成被消灭后，多尔衮的态度开始转变，决定派兵征讨张献忠，要用武力来解决他。

为大西军把守四川北大门保宁的，是都督刘进忠。

刘进忠不是张献忠的嫡系。

他是陕西汉中人，文武兼备，对于张献忠滥杀无辜的行为，刘进忠向来持反对态度，张献忠不想看见他整天在面前晃，所以被远远地支开。

由于驻守保宁时间较长，刘进忠的部下大多是川北籍的士兵，这些士兵被张献忠认为不可信任，所以他一再告诫刘进忠不要轻举妄动，平安守住保宁就好，别想着去进攻汉中。

刘进忠听说大顺军名将贺珍带着主力去攻打西安，驻守汉中的马科兵少势孤，就想出兵打一仗，替张献忠拿下汉中，证明给老万岁看，川兵也是能打一打的。

谁知出兵的结果是刘进忠被啪啪打脸，因为这时马科已投降了清军，清军先锋进驻了汉中，刘进忠非但没能讨得了好，还被打得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张献忠听说兵败，派人送来一道圣旨。

刘进忠心里又怕又愧，不知老万岁会怎么拿自己开刀，战战兢兢带着文武官员接旨，钦差登上高坛，展开诏书，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老子叫你不要往汉中去，你偏要往汉中去，如今果然折了许多兵马。驴日的，入你妈妈的毬！钦此！

这堪称有史以来最牛的一道圣旨，跪在地上的众文武听得目瞪口呆，强忍笑意，叩头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进忠却笑不出来，在众手下面前被当众羞辱了一顿倒还在其次，更为重要的是刘进忠作为非嫡系本就受到排挤，此刻吃了败仗，政治资本更加薄弱，又看到大西朝的颓势和清军的强势，让他感觉张献忠犹如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刘进忠左思右想，折腾了一夜，感觉自己再跟着张献忠混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名堂。探知清军主帅肃亲王豪格已经来到汉中，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着人马投奔了汉中的靖远大将军豪格。

对豪格来说，这堪比又中了大奖，汉中得来已经全不费功夫，如今大西保宁守将又献城来投，等于清军不费一兵一卒，打通了陕西到四川的通道，还平白无故得了许多人马，简直是天佑大清!

豪格以高规格接待刘进忠，亲自设宴为他接风。席间，豪格探听清楚，张献忠此时正驻扎在离此不远的凤凰山，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豪格要对张献忠动手了。

图二：张献忠像

他立即派出部下火速进剿，清军前锋在满洲第一勇士鳌拜率领下，立功心切，“衔枚疾驱，一昼夜行三百里”。

汉中到西充县一千四百多里地，清军花了六天时间就急行军到达。

这比多尔衮应援吴三桂还要快，豪格为什么这么拼命，因为他憋着一口气。在皇太极死后的皇位争夺中，豪格作为已成年且立功卓著的长子，竟然没能捞到帝位，反而在多尔衮掌权后被步步打击，甚至在顺治元年1644年四月被自己手下何洛会告发，议罪削爵。直到当年十月，定都北京大封宗室后，才恢复原封和硕肃亲王。

这口气豪格如何忍得下，现在他正要拿出点本事给多尔衮看看。

十一月二十七日天还没亮，鳌拜已抵达西充县凤凰山麓。

此时正值深冬，深山里雾气弥漫，对面只闻声不见人，白茫茫云腾腾如同仙界一般，鳌拜立即开始行动。

在凤凰山上，张献忠却对此毫无察觉。

刘进忠降清，豪格出击，一气呵成几乎没有停顿。大西军传递消息的塘兵还没到达，鳌拜已经杀到，清军跑在了消息前面。

张献忠以为刘进忠还在替他把守着朝天关，清军远在汉中，距这里1400多里之遥，加之自己手下仍然有数十万兵马，四大养子都在身边，老张怕得谁来？

这天，老张刚吃完早饭，正在行宫里给文臣武将训话。正在这时，忽然有探马气喘吁吁进来报告：“山下有人马甲胄声，雾大不辨多寡。”

八大王根本不信，大声斥骂：“放眼方圆数百里，知道老爷我在此的，谁敢擅自上山，定是你妖言惑众，动摇军心，来人，推出去斩了！”

话音未落，第二个巡逻兵又飞跑进来报告，声音越来越清晰，确实是有士兵在附近无疑，听他们低声说话，似乎是满洲话，可能是鞑子兵。

老张依然不信：“胡说八道！鞑子兵在汉中，离这里千里之遥，莫非他们肋生双翅能飞过朝天关，最多是些摇黄土贼罢了。”

等到第三个哨探进来报告，张献忠也疑惑起来。毕竟在自己地盘，他懒得披挂甲胄，只是半披着蟒袍，带了几个亲兵和太监就打马出营，看究竟是谁敢如此大胆。

这时山里的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雾气开始消散，隔着一条山沟，老张果然望见许多留着长辫子的鞑子兵已攀上了山崖，前锋已逼近到大西军营寨不远的地方。

张献忠没有多想，本能地一声大喝，下令手下开弓放箭。

谁知这一喊，反而暴露了自己。

清军的向导正是降将刘进忠，他正时刻观察着山沟对面大西军的动向。八旗兵不认识张献忠，刘进忠认识，张献忠出营查看，刘进忠已远远窥见，确认目标后，他立即手指披着蟒袍的张献忠回头指认：这就是八大王张献忠！

满洲八旗以重步兵打天下，等降服了蒙古后，有了蒙古八旗的加入，这时已经是骑射皆精。

蒙古军中，从来不乏神箭手。

图三：韩国电影中的清军射手

刘进忠身旁就有一位蒙古神箭手，名叫雅布兰。说时迟那时快，雅布兰立即弯弓搭箭，向张献忠射出致命一箭，正中老张胸口。

一箭尚不足以致命，张献忠拨转马头，回身疾走，雅布兰早又连发两箭，皆中张献忠后背。饶是如此，八大王还是没有坠马，而是等战马驰出数丈后才倒撞下马。

张献忠身中三箭，在地上翻滚，口中大呼：“咱生在燕子岭，死在凤凰山，痛哉！”随后气绝身亡。

关于射死张献忠的人，有的史料记载成了鳌拜，有的又记载是豪格。实际雅布兰才是立下大功之人，当然如此大功独占是不合适的，考虑到领导更需要立功，不管是记在鳌拜头上还是豪格头上，雅布兰就算不满也没有话说。

民间传说，张献忠在成都时，曾在城外回澜塔下石板上看到一句诗“吹箫不用竹，一箭贯当胸”，有点迷信的八大王问手下是什么意思，没人回答得上来。后人说，这就是对张献忠之死的语言，“吹箫不用竹”，谜底就是肃亲王豪格的“肃”字。

张献忠比老冤家李自成多活了一年半，1647年1月2日，一代枭雄毙命于西充县凤凰山，终年四十岁。

不知这是否天意，张献忠如果不死，以手下兵力对抗豪格，不说稳操胜券，豪格也绝没有把握一口吃掉对方。张献忠一死，一切宣告土崩瓦解。

除了张献忠，其他人也没有一点准备，大家都在行宫等着老万岁回来继续上朝，大家身边既没有兵刃，也没有穿戴盔甲。

老万岁没有等来，等来的是疯狂跑回来的亲兵，扯直了嗓子大叫：“老万岁被射死了！老万岁被射死了！”

此时，清兵也开始渡河，口中同样大喊：“献贼死矣！”

行宫一下炸了锅，恐慌迅速蔓延，辫子兵这时已逼近，开始抽刀大砍大杀。张献忠部下和李自成一样，虽然打了十几年仗，却少有人见过八旗兵，更没有交过手，只是听说过他们的凶名，明军卢象升、洪承畴等名将，打自己的农民军像砍瓜切菜一样，一旦被调到辽东对抗后金，就再也没有回来。

眼前的八旗兵，比传说中还要凶悍，一个个身材高大，膀大腰圆，口中呼喊着满语，见人就杀，凶神恶煞。

事发实在仓促，谁也没想到纵横一世的八大王会一个照面就被射死，混乱之中，众军失去了主心骨，无人能组织得起抵抗，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很快，肃亲王豪格统率大队人马也跟了上来，冲到凤凰山顶逢人就砍，所向披靡，大西军一百三十座营寨霎时土崩瓦解，数万人被杀，仅文臣将校被斩首的就有二千三百多人，马匹辎重尽为清军所得。

张献忠已死，大西军大败。张可望、张定国等几位义子保着张献忠的皇后，杀出一条血路，败逃了四十多里，才摆脱掉追兵。

大西军残部不敢停留，保持着急行军的速度，一连跑了七天，跑到了重庆长江北岸停下了脚步。

不是不想跑了，是有人拦住了他们。

拦路的是大西军的老对手，大明平寇伯——曾英。

曾英早已打听到张献忠在凤凰山被清军突袭，本人遇难，部下溃散，料到大西军必定往重庆方向退却，早已严阵以待，就等着截杀他们。

对穷途末路的大西军来说，这近乎是死局。

谁想到，身陷死局的残兵败将，却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或许，这就是绝境中被激发出来的斗志。

他们选出敢死队，抢到了明军的战船，曾英眼看敌人数量稀少，轻敌托大，亲自站在船头指挥进攻。

他把自己暴露给了一个人——大西安西将军张定国。

图四：大西军画像

张定国是个神射手，不少明将都成为他箭下亡魂，曾英本人也曾经被他射伤，休养了好几个月，可是他却忽视了张定国的存在。

对岸的安西将军张定国早已瞧见曾英，手疾眼快，一箭射出，正中曾英额头。

曾英大叫一声，一头栽进江里。

明军见主帅阵亡，登时大乱，四散溃逃。张文秀等人一边冲锋杀敌，一边派人驾驶缴获的战船，接大部队渡江。

此消彼长，本已陷入绝境的大西军看到了生路，无不拼命死斗。曾英的明军群龙无首，战斗力本来就不及大西军，被一阵掩杀，反而大败亏输，只剩李占春、于大海带领两千残兵逃奔涪州。

大西军死里逃生，获得了急需的粮食辎重，他们乘胜占领了重庆，在重庆修整了三天，又收拢了不少失散的士兵，加上投降的明军，大西军余部又聚集起了十几万兵马，恢复了元气。

大西军随后进入遵义，在这里召开了一次至关重要的军事会议，他们纠正了张献忠大肆杀戮和破坏的错误政策，并诛杀了支持张献忠政策的左丞相汪兆麟，由张可望号令三军：

“停止杀戮，不得扰民，今后除非作战，不再杀人。”

在遵义停留的十天时间里，大西军招抚百姓，秋毫无犯。

张献忠四位养子都恢复了本姓：张可望原姓孙，如今自称东平王；张定国原姓李，称安西王；张文秀原姓刘，称抚南王；张能奇原姓艾，称定北王。四兄弟中孙可望地位和威望最高，年龄也稍大，又读书识字，被拥戴为“盟主”，主持大西军军政重务。

修正了线路，大西军重新获得了生机，他们在明末的高光时刻，还没有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