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2日,“被骗缅甸的中科院博士”张实(化名)在微博发文称,已于9月5日返回国内,因配合调查和个人生病,一直未能公布回国的消息。12日中午,新京报记者联系到张实,他表示,目前他已赶到西安,陪伴女友照
9月12日,“被骗缅甸的中科院博士”张实(化名)在微博发文称,已于9月5日返回国内,因配合调查和个人生病,一直未能公布回国的消息。
12日中午,新京报记者联系到张实,他表示,目前他已赶到西安,陪伴女友照顾她生病的父亲。
距张实成功离开园区获得解救已过去19天。在这些日子里,张实先从缅甸入境泰国,因签证过期被遣返回国,9月5日,他落地上海浦东机场接受警方问询,确认无问题后离开。
张实向新京报记者讲述,2022年,他因经济困难求职,落入“中介”的陷阱,被骗到位于缅甸东南部的妙瓦底地区某诈骗园区。园区戒备森严,他无法逃跑,时时被监控。张实曾因被认为是“泄密”而被关进私人监狱,后又被换到另一家诈骗公司。
张实表示,园区都是像他一样的年轻人,他在园区没有靠业绩挣到过钱,“绝大部分人一年都未必赚到钱。”他希望通过自己的经历,能够警醒其他人。
以下是新京报记者与张实的对话。
看似正规的流程都是陷阱
新京报:你是如何被骗到缅甸去的?
张实:我原本在江西的庐山植物园工作,2022年,我的父母和女朋友生病,导致我的经济面临很大困难,不得不寻找新的工作机会。
但受疫情影响,我在国内的求职很不顺利,投递了十多份简历都没有收到回复,不得不寻找国外的工作机会。
最初,我是在网上通过一个中介,得知新加坡一家公司招聘客服人员。那个中介看起来非常正规,帮人介绍工作有很多年了,因此我比较信任他。
招聘的流程看起来也很正规。那边要求我提供简历、三甲医院的体检报告,甚至还要调查有无犯罪记录。然后他们说帮忙办理签证,让我出国。
当时由于疫情的影响,新加坡的入境流程比较繁琐,而我又没有打疫苗,所以签证迟迟未能办理下来,耽误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直到这时,招聘的人跟我说,他们公司在泰国有一个分公司,建议我先去泰国工作一段时间,等新加坡入境政策宽松了再转过去。
我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这就是他们设下的一个陷阱。
抵达泰国以后,他们一路都安排了人接送,提供的住宿条件也很好。此外他们还主动发了公司官网以及视频给我,这进一步打消了我的疑虑。
2022年8月15日左右,我抵达泰国湄索,住在了酒店,当时同住的还有很多其他国家的人。
那时其实我是有一些疑虑的,但疑虑的是当地的治安问题,没有朝诈骗园区这方面想。
我打电话询问招聘我的人,他再三向我保证湄索当地的安全,有问题随时可以走,并且承诺到公司后先可以预支一笔钱。
那时我身上已经没什么钱,要回去连路费都没有,因此我决定还是去公司看一看,如果情况属实再留下。
但是想不到,进入园区就没有办法脱身了。
进入园区后我的手机和证件就被收走,他们的理由是公司保密需要,后续会给我发新手机,所以那时我就已经没有办法联系外界。
我进去以后,就已经有所怀疑是进到诈骗公司了。
但真正确认是诈骗公司,是在差不多一周以后。因为他们为刚进入园区的人单独安排住宿,不能跟其他人聊天。后续和其他同事住在一起后,聊天才知道他们确实就是做诈骗的。
张实进入的园区所在的缅甸妙瓦底位置。 来源:张实的微博
曾因“泄密”被关私人监狱
新京报:知道进入诈骗园区后,你是什么想法?
张实:首先是想逃出去。所以我最初花了一些时间去观察园区围墙,看看能不能找到漏洞。但后面发现守卫森严,不得不放弃逃跑的计划。
新京报:你在园区里做什么“工作”?
张实:缅北诈骗主要是面向中国群体,而缅东妙瓦底的诈骗主要面向海外群体,做的是欧美盘,所以要根据欧美的作息时间来上班的。要从前一天的晚上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每天至少会有15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加班就没有上限了。
新京报:在妙瓦底的园区里,身边的人都是什么样的?
张实:大部分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不到二十或大于三十岁的都比较少。
绝大多数进园区的人其实都是被骗的,几乎每个人都想逃出去。但大家很难一条心,都会担心别人泄密,所以想一起逃出去很难。
新京报:你是如何跟家里人联系的?
张实:他们允许隔一段时间给家人打电话,但是打电话的过程中有人全程看守,并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他们要求我跟家人说自己在外面是做正常工作,一切平安之类的话。
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家人都不知道具体情况。后面我发现用电脑可以安装手机模拟器,在上面可以发邮件给国内,通过这一方式可以摆脱监控,这样才向外界传出求救信息。
新京报:在园区有没有被暴力对待的情况?
张实:平时没有完成业绩,主要是以做体罚为主,直接打人的情况还比较少。
今年4月份,因为和女朋友聊到这里园区的事情,被他们认为是泄密,那时挨了打,并且被关了很长时间。
被关的地方叫“兵站”,是园区开设的类似于私人监狱的地方,专门用来惩罚被他们认为坏了规矩的人。
从6月初开始,因为“泄密”这个事情,他们已经不想留我了,让我向家里人要“赔付”,其实就是大家理解的“赎金”。 因为我家人一直没有凑齐赎金,8月初,他们就把我换到了同一集团的另一个公司。
新京报:在园区你有没有赚到钱?
张实:第一个月是有工资的,折合人民币有六千多,这个是每一个新进入园区的人都会有的。8月换岗位到其他公司,也是有这样一份“工资”。
后续是看业绩给提成,如果没有业绩那就拿不到任何钱。
我没有靠业绩赚到过钱。这样的情况其实是非常普遍的,绝大部分人一年都未必赚到钱。
我所在的公司有两三百人,每月只能骗到十几单、二十几单,每笔至少5000美元,多的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美元。他们给员工提成的比例,最低3%,最高12%。
一个公司每月的业绩通常都是少数几个大单。绝大部分人是骗不到钱的。因为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诈骗套路,上当受骗的人越来越少,公司的业绩一直都在下滑。
离开园区前被迫录“自愿声明”
新京报:你什么时候离开的园区,得知能离开时是什么心情?
张实:8月24日中午离开的园区,当时想的就是终于能重获自由,开启正常的生活了。
因为报道后园区受到了压力,要的“赔付”降了很多。
离开之前,他们要求我尽量不透露园区内的事情,并且要我照着他们写好的稿子,写一个声明,并且录像。大致内容是逼迫我承认自愿进入园区,撇清他们的责任。从园区出来的人都要被迫录像。
新京报:你离开园区后去了哪里?
张实:是园区安排车把我送出去的。园区的车把我送到泰缅边境,入境泰国后,换了车把我送到泰国的酒店。
在酒店的时候中国大使馆打电话联系了我,并通知了泰国的警察,然后泰国警察将我接到警局进行调查。
主要是签证过期的问题。因为签证逾期违反了泰国移民法,所以泰国警方后面将我移交给移民局。后续遣返的流程走了十多天。
张实被救出后,其家人与协助救援者阿龙的聊天记录。受访者供图
仍见到有人被骗进园区
新京报:你是什么时候回到国内的,回国这几天都做了哪些事情?
张实:9月5日早上6点,我抵达浦东机场,在那里接受了警方的问话,在确认无问题后,中午我离开了浦东机场。
回国后,我首先去见了我的老师、同学以及我的女朋友。
目前还没有回老家见亲人,因为老家关注我的人很多,我回去可能会有很多人拜访,担心给我的家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就没有回去。但通过电话给他们报了平安。
新京报:你是如何回到国内的?
张实:因为我的护照被诈骗集团收走,离开园区时才拿到护照。我的泰国签证已经过期,这违反了泰国的移民法,所以我是通过遣返流程返回国的,经历了十多天的时间。
新京报:在微博的发文中提到身体不适,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现在身体状况如何?
张实:泰国移民局的关押条件不太好,我可能在那里感染了疾病,导致连续多天发低烧,现在已经康复。
新京报:对以后的生活有什么打算?
张实:现在有一些老师也在帮助我找新工作,我个人是希望做学术期刊杂志的编辑,或者是做一些科普宣传的工作。
新京报:经历这一遭后,你有没有想说的话?
张实:我身边有不少人劝我不要接受媒体采访,但我认为,把事情说出来对社会是有好处的。网上的一些不友好的评论我也注意到了,不过绝大多数人对我是理解的。
希望我的经历能够警醒其他人。我在出来的路上,发现仍然有很多人正在被骗进园区,希望他们不要步我的后尘。
新京报记者 赵敏 编辑 刘倩 校对 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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