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罗马军团流落甘肃骊靬？是闹剧还是确有其事 真相到底如何

金昌，地处河西走廊中段，东连武威，西接张掖。不过，在历史悠长以及无比璀璨的武威和张掖两个名称面前，金昌的名字，对很多人而言，多少显得有些陌生。

金昌机场

这也难怪，历史上，金昌这片地域，长期以永昌的名义，在张掖和武威的管辖下流转。取名金昌，是新中国成立三十多年后的1981年，而至于为何会定名金昌。如果你了解如今金昌市下辖金川区和永昌县这一区一县的配置，也许就豁然开朗了。

金昌如何诞生，又缘何在厚重的河西四郡之外脱颖而出，这就不得不提及一种被广泛应用于民用和国防工业的金属——镍。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永昌龙首山发现大规模的铜镍矿藏，这让中国地质行业为之振奋。在此之前，镍在中国，一度被认为是极度稀缺的金属元素。但龙首山铜镍矿藏之富集，彻底扭转了这一局面。

龙首山镍矿矿坑

过去半个多世纪，金昌市探明的镍储量位居亚洲第一，世界第二，镍都之名实至名归。但我今天论述的重点不在镍，也不在金昌的经济腾飞，而是关于金昌市永昌县焦家庄乡骊靬村一则流传愈两千年的历史传说。

罗马军团曾流落骊靬？

如果把狭长的甘肃版图比作一个哑铃，那金昌市的位置，大抵相当于手握哑铃时手柄的着力点。这个着力点，向西北方向延伸尚需千余公里，才能抵达曾经的西域，而华夏之源的中原腹地，与它同样有着千里之遥。

骊靬村地理方位

骊靬村，就位于这个着力点的西南部位。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骊靬村，有什么历史传说，能穿越两千多年的岁月，直抵现代人的讨论范畴，这还得从古罗马历史上非常著名的一场战役说起。

卡莱战役

话说，公元前53年，古罗马军事家、政治家以及声名显赫的首富克拉苏率军发动对安息帝国的征伐，因为主战场在卡莱，因而得名卡莱战役。这场战役的由头，历史记载倾向于认为克拉苏嫉妒庞培、凯撒战功卓越，作为当时古罗马政坛三巨头之一的他，自然需要一场胜仗以期树立自己的威望。

但显然，自负且高傲的克拉苏不仅高估了自己重步兵的威力，对安息国的地理地貌以及作战方式、真实水平，同样缺乏根本的了解。失败，是情理之中。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意外，那就是克拉苏的失败，不仅彻底而且耻辱。

克拉苏战死于卡莱战场

他不仅本人死于这场战争，由7支罗马军团组成的多达四万人的军队，也在这场战斗中悉数溃散…唯一称的上幸运的是，克拉苏长子率领的第一军团在这场战役中侥幸突围。不过，这支6000余人的部队，并没有回到罗马，也无其他踪迹可寻。正史的记载，也随着这宗迷案戛然而止。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一则在甘肃永昌境内发现古罗马军队残部流落地的新闻争相传播，一时间吊足了人们的眼球和胃口。中、澳、苏三国史学家组成联合研究队，深入甘肃境内以及浩如烟海的史料当中，试图寻找到蛛丝马迹。

最终，他们把目标锁定在永昌县西南，地处祁连山脚下的骊靬村。

骊靬古城不是一天建成的

骊靬村虽然冷僻，但交通尚属便利。如今，村子四周不仅有数条县道、乡道环绕，往北数公里，更有312国道及连霍高速。骊靬村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计一百余户、三百多口人，住的都是砖累土砌、独门独院的平房。这些年，年轻人都往县城、市里甚至外面的大城市跑，留守的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村民，整个村子显得异常冷清。

骊靬村牌楼

而至于骊靬村为何会为历史学家追捧？仔细总结，这其中，主要有三大原因。

一者来源于史料。据班固所著《汉书·陈汤传》中所言，公元前36年，汉朝西域副都尉陈汤担忧郅支单于危及西汉对西域的控制，说服了都尉甘延寿，矫诏兵发四万余人远征郅支单于。在攻打郅支城（郅支单于在康居所筑城池）时，汉军看到了一支奇特的军队，人不过百余，但使用圆形盾牌连成鱼鳞状防御，还在土城外修“重木城”。故而，在彻底击败郅支单于后，将这支特别的军队俘获并安置在如今的骊靬村一带。

成龙电影《天将雄狮》

历史学家早年认为，使用圆形盾牌连成鱼鳞状防御，以及在土城外修“重木城”是罗马军队惯用的手法。他们因而推断，汉朝军队俘获和安置的奇特军队，就是罗马军队当年的残部。

二者来源于骊靬之名。以古罗马人为契机大力发展旅游业之前，骊靬村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被叫做者来寨、者峡寨。但在此地设置骊靬县，的确有两千余年的历史。有一些史籍记载，“骊靬即大秦国”，而大秦就是汉朝对古罗马帝国的称呼。历史学家亦据此认为，骊靬村就是因为安置了罗马军队，才得名骊靬。

骊靬村一社19号

三者来源于人种外貌和丧葬习俗。骊靬村规模不算大，有100余户，300多号人，不过，历史学家实地考察发现，这数百人中，不少人的外貌特征，都更趋向于欧洲的白人人种，他们五官突出，高鼻梁，有些甚至还有蓝眼睛、红头发。而在骊靬村附近挖掘的一些墓葬中，也发现遗骸身材高大，以及头朝西这些特点。尤其是头部朝西，这种有悖于中原头朝北的丧葬习俗，被很多人认为，是骊靬先民在致敬他们的故土。

基于诸如此类的史料和推论，自上个世纪末以来，关于古罗马人流落甘肃永昌骊靬的报道连篇累牍，蔚然成风。而在这样的背景下，当地旅游局也嗅到了大力发展旅游业的商机。过去十余年，者来寨、者峡寨不仅重新改回历史上曾用的骊靬用名，在骊靬村的周边，更是相继建成了骊靬古城、金山寺以及影视基地建筑群，大有坐实这一推断的意思。

新建骊靬古城

在骊靬村碰到当地村民何叔，为人极其热情，也颇为善谈。问他骊靬是否是古罗马人当年流落的居所，他坦诚地说道，“听老辈人讲，以前这里的确住过红毛鞑子，但自己没有亲眼见过，至于老辈人是不是也是听上一辈人说的，这个是大概率事件”。

骊靬村村民何叔

他还告诉我，“者来寨（者峡寨）历史上战略地位险要，也非常繁华。一方面，这里是古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处，商贸发达，文化交流频繁。另一方面，汉朝以来，这里屡屡驻扎重兵，在骊靬村附近，就曾发现界碑及兵营遗址”。

何叔的论述，同现代地理和水文资料不谋而合。据考证，历史上的永昌，其腹地并不在如今永昌县的中心，而更近骊靬村。理由很简单，两千年前，发迹于祁连山的东大河和西大河两条河道，其最终流向都直指地势更低的永昌。如今永昌县的位置，彼时堪称一片泽国，根本无法居住。

事实还是闹剧？扑朔迷离的骊靬之谜

过去三十余年，关于“古罗马人是否最终流落骊靬”的讨论，虽不能说甚嚣尘上，但也从未消弭。不过，当年的一些历史推断如今看来，多少有些站不住脚。

比如，以圆形盾牌连成鱼鳞状，在城外加筑重木城，早在春秋战国时期的鲁国，就已有之。这不但并非罗马军队的专利，更比罗马军团早了六百余年。

远处绵延的祁连山

此外，有学者在研究1973年于甘肃金塔居延肩水金关出土的2500余枚汉简时发现，设置骊靬县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60年。这一时间，既比公元前36年陈汤征伐郅支单于要走，也早于公元前53年的卡莱战役。因而，骊靬之名源于安置古罗马军队残部，也基本站不住脚。

再者，就人种而言。永昌地处古丝路的中段，乃是中外交流的重要驿站和通道，有一些白种商人客死他乡，或者多种族、多民族之间融合，局部一些人出现欧洲人的外貌特征，实属正常。要知道，甘肃出嘉峪关、玉门后，以前长期是西域诸国的地盘，他们的人种及外貌特征跟中原地区的百姓，本来就有着根本区别。

古罗马人雕塑

至于头部朝西的丧葬习俗，臆断意味就更加浓烈了。纵观华夏五千年历史，死者的头部朝向五花八门。夏商周时期，中原地区死者的头一般朝北，而大本营在今湖北的楚国，迄今发掘的很多墓葬，死者的头部却朝向南方。地处陕西的秦国，其丧葬习俗同骊靬村倒相吻合，也是朝向西方。此外，一些崇拜太阳的部族，死者的头部朝向东方，因为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骊靬村

近些年，兰州大学的师生也积极推动了一些相关研究。这其中，线粒体基因测序无疑是最具说服力的。通过对科学采样采集到的87个骊靬人的线粒体进行基因扩增、测序、酶切，师生们发现，这87份样本中，近97%的线粒体单倍型都属于东亚人种，而并非罗马军团后裔。

骊靬亭和骊靬碑

和骊靬村的何叔交流许久，他又领着我去骊靬亭和骊靬古城遗址看了看。所谓骊靬亭，不过是近些年配合旅游新建的一座罗马风格的亭子，里面树着一块碑，刻有“古罗马军团东归纪念碑”几个大字。

骊靬古城墙遗址

至于骊靬古城遗址，也仅剩下一段长十余米、高一米左右的古城墙。何叔告诉我，在他小的时候，这段古城墙规模很大，周长达500米，高也有5、6米，他和村里的孩子还经常爬到古城墙上玩耍。可惜的是，上世纪70年代，因为疏于管理，古城墙的土被大量拆毁盖了私人的房子，加上风雨侵蚀，就成了如今的样子。1979年，当地村民在城墙取土曾挖出过西汉时期的灰陶残片和五铢钱，这才逐步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

金山寺

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那则引发广泛讨论的新闻问世至今，已经过去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时间，骊靬村周边建起了各种相关景点，越来越多的人也循着这宗略带魔幻色彩的传闻走进骊靬。不过，纵使“古罗马人流落骊靬”这样的故事足够传奇，终究因为缺乏必要的史料作证，从当初的喧嚣渐渐走向沉寂，伴随这种沉寂的，还有各色人造景点的荒芜化进程。

宽敞的骊靬大道

以至于，回头来看。这则新闻，更像是一出媒体大肆包装和广泛传播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