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周而复“靖国神社事件”，一次参观被开除党籍，他申诉16年

2000年3月6日，周而复状告《山西青年》杂志和北京《作家文摘》的消息，迅速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这事儿源于一篇文章。

周而复

这篇文章名叫《谁是最贪婪的人———世纪中国巨贪“梦幻组合”》，1999年11月在《青年杂志》上发表。看文章名字，就能明白作者写的是什么了，基本都是贪官，大贪官。

但这跟周而复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人也是个贪官？

文章里，周而复和刘青山、王新民、禹作敏、王宝森等涉贪官员放在一起。

作者把周而复比作足球场上的“守门员”，称周而复“作为一名从事对外交往工作的领导干部。

他的本职工作应是树立我国在国际上的良好形象，成为一名真正合格的‘守门员’，但是这位并不安分的守门员，却在这点上栽了个大跟头……”

王宝森

还说周而复的贪，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经济犯罪，“他的贪婪表现在满足个人的生理和心理意义上的贪欲”。

当然，文章后面也说了，周而复主要有四个问题。第一，去靖国神社参观。

第二，对日方友好组织态度傲慢。第三，在东京游山玩水，逾期不回。第四，在日本打手印买春药，还让女翻译帮忙翻译黄色录像。

更离谱的是，北京《作家文摘》还全文转载了这篇文章。这下，周而复是更加“声名远扬”了，可惜扬的都是污名。

周而复

在法庭上，周而复认为上述文章，把他归类为“最贪婪的人”，这是在“损害他的名誉”。而且文章里列举的四条罪名，根本就不是事实。

估计写这篇文章的人也吓了一跳，竟然不是事实嘛？他是参考《新中国反腐败大事纪要》写的文章，关于周而复的部分，则是参考了中纪委的处分，难道这个也有不对的吗？

有没有不对的地方，周而复自然心知肚明。他一直在向组织申诉，解释当年的情况，他坚信，一定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组织也会恢复自己的党籍。

却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当口，竟然有人拿自己当素材，乱七八糟的写了一通。气的他连小说也不写了，一定要辩个明白。

周而复

老革命周而复

敢于和两家知名媒体打官司，周而复究竟有什么底气？又是什么身份呢？

说起来，周而复也是个老革命了。他是安徽旌德人，1914年出生，原名周祖式，家里原本有家绸布店，不过因生逢乱世，店子也被人洗劫了。自此，家里的日子就艰难起来。

周而复没上过小学，他的启蒙都靠父亲，《论语》《大学》《中庸》等古典文学，周而复统统学过。还从小练习毛笔字，家中无钱的时候，他就蘸清水在方砖上习字。这为他以后成为书法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33年，周而复考入光华大学英国文学系，参加了左翼文艺运动。并出版自己的第一本诗集《夜行集》，称得上青年才俊。

周而复及其签名

1938年，周而复认识了王颖婉。两人志趣相投，学历相当，很快就走到了一起。同年，周而复大学毕业，为了革命毅然前往延安，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而王颖婉则留在上海，继续学医。相知相爱的恋人，就这样分隔两地。

到延安后，周而复主要负责文化方面的工作。1941年，周而复因生病，被安排去北平治疗。几经辗转后，他又来到上海，与阔别三年的恋人商量起了婚事。

然而此事遭到了王颖婉母亲的反对。要知道王颖婉父亲王佩诤，是著名史学家、藏书家，很有学问的。他们王家，称得上书香门第。周而复呢？穷小子一个，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王颖婉嫁过去了，肯定会吃苦头。

母亲心疼女儿，自然不愿意。

王佩诤

不过王佩诤不在意这些，他更看重年轻人的才华和人品。

这两点，恰恰是周而复所拥有的，所以两人的婚事，也就得以顺利进行。他们的证婚人钱钟书先生，称两人一个医生，一个作家，他们的婚姻是真善美的集合。

之后，王颖婉追随周而复的脚步，一起去了延安。路途遥远，险象叠生，哪是王颖婉这个大家闺秀所能应对的？更别提，一路走来，竟然还生了虱子。

这一切的一切，让王颖婉不禁流下泪来。不过为了周而复，她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1942年年底，他们终于抵达延安。在这个象征着新生的地方，周而复给王颖婉改名王郓。之后，周而复去了“文抗”，继续他的创作事业，王颖婉呢？则被分配到中央医院，学以致用。

延安中央医院

工作上没什么操心的，但在生活上，他们却都要适应。尤其是王颖婉，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如今参加了革命，一切只能学着自己来。

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全都需要学着做。有了孩子之后，家务事就更多了，但王颖婉没后悔。一家人平安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1944年，周而复去了重庆《新华日报》社，负责编辑党的机关刊物。

能为革命做贡献，夫妻俩都很高兴，但也意味着他们要分离了。幸好周恩来十分关怀两人，自己寄信回延安的同时，还交代了如果王郓有信，可以一起寄到重庆。

后来在组织的关怀下，王郓带着儿子，也一起到了重庆，在《新华日报》的医务室工作。

但分离一年，周而复有的不是“小别胜新婚”，而是嫌年幼的儿子吵到他写作了，夫妻感情就此产生裂痕。到1958年，这段被钱钟书先生成为“真善美”的婚姻，终究走向末路。

只能说，有的人更是何做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不适合生活在一起。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吧。

到了1978年，周而复被任命为文化部副部长。次年完成《上海的早晨》全卷，这部175万字的巨著，他前后写了17年。

此书一问世，就受到了国内外读者的热烈欢迎，曾被翻译成多种文字。

1963年周而复在写《上海的早晨》

在此之前，周而复还利用业余时间，创作了《白求恩大夫》《伟人周恩来》等著作。其中白求恩的故事，还被改编成电视剧。

1983年，周而复成为对外友好协会副会长。两年后，在一次访日过程中，发生了著名的靖国神社事件。

靖国神社事件

1985年10月底，在组织的委派下，周而复率代表团前往日本，参加中日政治家书法展，以及新制作座歌舞团35周年活动。周而复想着都到东京了，何不找机会参观下靖国神社？

这对他完成小说《长城万里图》有一定的帮助。

靖国神社

但作为官方人员，周而复也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关系着国家形象，因此做什么之前都会向我国驻日大使馆报备。

如果有不妥的行程，那他就取消好了。参观靖国神社也一样，周而复提前把行程表发给了大使馆。

对此，大使馆并没有反馈什么问题，周而复就将其理解为，自己的行程表没问题，他是可以去参观靖国神社的。哪能想到，就这还能出问题啊！

11月10日，在日方的安排下，周而复参观了许多与二战有关的地方。走到一处的时候，正好路过靖国神社。当时日方就问，靖国神社就在这边，要不要今天参观？

靖国神社内部战犯

周而复想着，既然都到这了，干脆进去看看吧，省的明天再麻烦人家过来。

虽说比行程表上提前了一天，但应该也没事。就这样，周而复一行人进了靖国神社。因为他还要把素材应用到小说里，为了防止记错，他还拍照记录了细节。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大使馆的文化参赞告诉他，最近国内有通知，不要去靖国神社参观。如果因工作原因，一定要去的话，需要大使馆批准。

一听这话，周而复当时就懵了。这通知晚了一步呀，他今天刚去过靖国神社了。

靖国神社浮雕

参赞听后，表示去过就算了，但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事。毕竟大使馆也有责任，通知地晚了。当时代表团的李海卿也在场，可以证明他说的话。

尽管周而复多次解释，但组织依旧下了处分决定。

1996年3月4日，中纪委公开《关于开除周而复党籍决定》，并刊登在当天《人民日报》的头版上。不过虽被开除党籍，但他依旧享有副部长待遇，并继续担任全国政协委员。

人生进入低谷，周而复并未灰心。他说：“相信党，相信群众，相信历史，凡是冤假错案，最后总要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的，不过时间迟早罢了。”

此后，便闭门写作，并等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参观靖国神社的经过就是这样，但在《山西青年》里是这么说的，“不听同志的多次劝阻”，拍照“留念”，完全是无中生有，并曲解周而复的初衷嘛！

周而复

周而复解释完这些后，还提供了一份当年访日时的日程表，以及他的小说《长城万里图》中，关于东条英机参拜靖国神社的部分。

以示当年不管是参观，还是拍照，都是为了完成他的抗日小说。

其余三宗罪

第二个问题，对日友好组织傲慢，说到这个，周而复更气愤了。他是个老革命了，经历过八年抗战，跟日军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但如今两国都建交了，他自然不会意气用事，把对日军的仇恨，转移到这一代人身上。

周而复访日的主要原因，是去参加新制作座的35周年庆典。

日本歌舞团

新制作座属于日本民间组织，而周而复所率领的代表团，则是中国官方机构。以官对私，够给这个日方友好组织面子了吧！谁知人家竟还拿捏上了。

中国代表团提前一天到了东京，按正常流程，新制作座歌舞团的团长应该亲自迎接，以示重视。结果呢？人家派人通知说这会没空，下午3点再接见周而复。

3点就3点吧，也不是不能接受。谁知道对方3点推4点，4点改5点，最后直接说不见了，明天大会上再见。

一下午的时间，全都花在等人上了，最后还被放了鸽子，换谁不生气？

尤其大家还属于不同的国家，足见日方的傲慢。这些周而复都忍下了，他代表着国家，不跟这个民间组织计较。

日本歌舞团

到了第二天，举行庆祝招待会时，我国驻日大使馆的参赞，竟然被安排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还连个名次卡都没有。而前排的客人，都是有名次卡的。

后来真山团长以个人名义，要为招待我团举行宴会。我国代表团人都到了，真山这个宴会主人，却直到宴会结束，都未曾露面。

后来我国代表团举行答谢会，邀请真山出席，这人又以有事的名义拒绝了。

周而复觉得，为了促进两方友好，他们不能撇开真山办答谢会，便让真山给个空闲的时间，他们把答谢会改期。如此这般，真山才出席了。

周而复为读者签名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表示着日方组织的傲慢。周而复又做错什么了呢？就被扣上“对日友好组织傲慢”的帽子？这得从一个宴会说起。

那一次，真山宴请了中国青年代表团，以及周而复所领导的友协团。

当时青年团表演完节目后，译员王庆英宣布演出结束。周而复一听，结束了啊，那就走吧！遂向真山请辞，真山没说什么，也没告诉他后面还有表演。

结果周而复都走出宴会厅了，才有日方工作人员告诉他，宴会还没结束呢。一听这话，周而复赶紧又回去了，并向真山做了解释。结果就因为这，被扣上了个“态度傲慢”的帽子。

日本歌舞团

第三个问题，在东京游山玩水，逾期不回，这就更好解释了。周而复本人去过日本好多次了，对日本的山山水水哪有什么兴趣？难道祖国的大好河山不美吗？

逾期没回，主要是为了同日方商议明年的文化交流活动，且已得到对外友协党组同意，谈不上自作主张。

最后一个问题，在日本打手印买春药，还让女翻译帮忙翻译黄色录像，周而复解释，完全是子虚乌有。

他没去买春药，也没打手印，哪家店这么污蔑他？只要能找到，他就敢对峙。况且春药属于保健品的一种，国家都没禁止购买，怎么就能成为罪名？

而让女翻译陪看黄色录像，这根本就是张莉莉的诬陷。当年在核实会议上，周而复就和女翻译张莉莉对峙了。在他的连番询问下，张莉莉不能自圆其说，已经承认此事属于污蔑。

对这几个问题，周而复知道经不起推敲，只要愿意花时间查，就一定能水落石出。只是当时党内在严抓党风，像他这样的高级干部、名人，受到的关注自然更多。

所以一有人告状，周而复就被当成了“抓紧查处”的典型。

周而复所著书籍

所以不管当初怎么解释，申诉都没能成功。于是他干脆放弃申诉，等合适的时机到来，再请组织查明情况。

与此同时，周而复苦中作乐地想，现在没那么多事了，正好能闭门写书，也算因祸得福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时隔十多年之后，竟然会有媒体把那些过往翻出来，并扣上“贪婪”的污名，他又怎能不生气？

然而在这些问题上，被告的媒体也觉得冤枉。因为他们转述的是中纪委的处分决定，有些内情官方不公布，他们又怎么会清楚？造成周而复名誉受损，并非属于恶意。

周而复

因此认为自己只是弄错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处分上说开除周而复党籍和党内—切职务，文章里写的则是，开除周而复先生的党内外一切职务。这一点与事实不符，他们愿意道歉。

但周而复不同意，认为这两家媒体对自己造成了名誉损失，应该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最后，由于双方分歧较大，周而复的诉讼请求被驳回。对此，周而复表示，他将会继续上诉。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一切的根源都在靖国神社一行。

如果国家不恢复自己的党籍，不对一切做个解释，那自己的名誉也不好恢复。

真相大白，名誉恢复

心里有了计较之后，周而复便开始准备了。1999年10月17日，周而复再次提出申诉，希望组织查明情况，恢复自己的党籍。

到2002年10月，他16年的申诉终于迎来回报，中纪委宣布，周而复恢复党籍。

2002年的周而复

一听到这个消息，他就立刻从抽屉里拿出5000元，交给党小组长，作为自己这十六年来的党费。

自从被开除党籍后，周而复知道组织迟早会还自己清白，因此每个月都往抽屉里放党费。截止恢复党籍的时候，抽屉里已经放了差不多五千，他干脆凑个整，交了5000上去。

这个时候的周而复，想必内心一定很不平静。当初被开除党籍后，周而复从没放弃申诉，但这条路走得太难了，就有朋友劝他，为什么不重新入党呢？毕竟这样做，会更容易些。

甚至连组织也找他谈话，建议他重新入党。但周而复坚决不肯，因为他没做错事，没有丧失国格人格，如果重新入党了，岂不是代表他承认自己有错了？

晚年周而复

作为一个三十年代的老党员，周而复有自己的坚持，他信仰了共产党大半辈子，坚信党一定会还他清白。

果然，所有的努力都没白费，事情真相查明，周而复也被恢复党籍了。

2004年年初，周而复重病住院，已经时日无多，马蕴芳等人前去看望。周而复从口袋里拿出提交过多次的申诉书，还有中央最后给的平反结论，告诉这些老友，他要把所有遗产，全都上交中央宣传部。

他的遗产包括几十万现金，住的那栋房子，以及房子里的字画书籍。有的甚至还是古籍，价值十分高。但周而复不在意，他要把这些留给国家。

周而复一家

2004年1月8日，高龄90岁的周而复，在北京医院病逝。这距离他平反，仅仅过去了一年多。没有带着污名离开，相信周而复也是欣慰的。

17日上午，中央宣传部在北京八宝山，为周而复举行了送别仪式。而马蕴芳等老友，在上海为其举行了追思会。新华社也评价周而复，是优秀的共产党员、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