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在公交车上“跳舞”

在青岛21路公交车上，有一位会“跳舞”的乘客。每次碰到这位手舞足蹈的乘客，司机韩建平都会慢慢把他扶上车，再跟其他人解释，“他生病才会这样乱动，不会伤害到其他人的。”

“21路真好，谢谢大哥。”他总是笨拙又口齿不清地道谢。这位乘客叫崔可峰，是一名“亨廷顿氏舞蹈症”患者，患病后手脚不受控制地乱动，又被称为“跳舞症”患者。坐在公交车上，他下半身的晃动逐渐减少，上半身仍在抖动，脸上带着抱歉的笑容。抵达终点站后，韩建平去附近买了两袋食物，又把手机号写在纸条上递给了崔可峰。

这段视频在4月26日冲上微博热搜，司机耐心帮助“舞蹈症”患者，获得许多网友的支持。视频背后，韩建平和其他21路公交车的司机们，已经帮助了崔可峰9年，他们还一起到崔可峰家里，定期送去衣服和食物。

对于21路的20名司机来说，崔可峰不再是一位特殊的乘客，而是一名需要关心的“家人”。

2022年7月7日，韩建平（右）在天宇花园公交站偶遇崔可峰，就近购买了两包食物送给他。受访者供图

“跳舞”的乘客

韩建平是一名公交车司机，他在青岛真情巴士集团工作了13年，先是在6路和9路公交上做乘务员，2014年又调到驾驶岗开21路公交。21路是青岛市的一条循环公交线路，大概74分钟能跑完一圈。

第一次遇见崔可峰，韩建平就注意到了这位“跳舞”的乘客。当时他手里拿着一个布袋，走路摇摇晃晃的，但又不像是喝醉的人。作为公交车司机，韩建平多了些顾虑，“他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助，会不会伤害到其他乘客？”

韩建平来不及想太多，走出驾驶室把崔可峰扶上车。上车后，韩建平安抚他坐好，问他到哪里下车，对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在座位上，崔可峰下半身的抖动少了一些，上半身还是不由自主地动得厉害。

开车过程中，韩建平会时不时盯着反光境，一到转弯处就对崔可峰说，“坐好了，要拐弯了。”认真观察他的状态，担心他摔倒，“我怕他在公交车上受伤，因为他坐在位置上也会来回晃动。”

到终点后，韩建平与其他司机聊起车上的情况，发现同事们也碰到过崔可峰。再后来，他还会向其他乘客打听这个“跳舞”乘客的情况，彼此间也变得更加熟悉。

在韩建平的印象中，崔可峰总是差不多的形象——走路摇摇晃晃，拿着一个褪色的布袋。有时候累了想休息，就把布袋铺在地上垫着坐。这两年，他手里还会拿一张泡沫垫，有时候垫在公交座上，有时候垫在马路上。“他也是想要干净的。”

韩建平和同事上网查了后才知道，原来崔可峰是“亨廷顿氏舞蹈症”患者。这是一种遗传性疾病，患者会出现不由自主的跳动，还会伴随肌肉僵硬、肌张力异常、吞咽障碍等症状，有些患者也会出现相关的认知障碍。

有好几次，其他乘客在车上看到崔可峰抖动，立马躲得远远的。每一次，韩建平都会耐心解释，“他不打人，就是得了这个病，身体会不停地动。”

在每月一次的21路班组交流会上，韩建平（左二）分享驾驶经验和安全心得。受访者供图

11点的约定

往后的几年里，韩建平常常碰见这位“跳舞”的乘客，也逐渐了解他乘坐公交车的原因。

韩建平问过他“去哪里”“干什么”，他有时候不说话，有时候嘴里蹦出几个字，“饭”或“吃饭”。韩建平这才明白，“他这么艰难地乘坐公交车，只是为了出去找口饭吃。”

有时候，崔可峰会坐到镇上卖东西的地方下车，那里有很多商店和小吃。他就在店铺旁边坐着，一些好心的老板会给他点吃的，可能是包子，也可能是碗面，他就揣进布袋里。

大概是在2015年，韩建平路过西门外车站时，偶然看到崔可峰坐在等车的椅子上，问他“吃饭没”，他回答“没”。韩建平便让他等着，去给他买了些吃的。

在接下来的五六年里，韩建平平均每个月会碰到崔可峰一两次，然后给他买些吃的带回家。“每次大概买七八十块钱的面包、饼干、牛奶，让他吃完这一顿，下顿还有些吃的。”

崔可峰是个懂感恩的人。他每次接过吃的，都会弯腰向韩建平鞠躬，努力咬字清晰地说：“谢谢大哥。”再晃晃悠悠地提着东西回家。实际上，韩建平比他还小13岁。崔可峰跟韩建平讲过好多次，有个好心的大姐在商场里给了他70块钱，他一直记着。

“11点，你在这儿等我。”每当崔可峰要在中途站点下车，韩建平就会跟他约定，等自己把车开到终点站后，再买了吃的回来找他。

有一次，崔可峰拎着两袋吃的来回甩动，手指不小心把袋子抠破了，东西撒了一地。韩建平立马跑过来帮他捡起来，听到崔可峰说“饿”，就顺手把里面的饼干拆开，一块块喂他吃。“他自己可能吃一口，饼干就掉在地上了，拿起来擦擦又继续吃。”

从那时候起，韩建平再给崔可峰买东西，会多套两个袋子，方便他带回家。

“向日葵”

2020年疫情暴发后，韩建平很少再遇见崔可峰，他心里很是挂念。

他们重逢在今年2月初。韩建平又在公交车上碰到了崔可峰，他像以前一样，买了两大袋吃的。这次见面，崔可峰说话好像变得更困难了，韩建平问了好几次他家在哪儿，他吞吞吐吐地冒出“天宇”二字。

韩建平把崔可峰扶上车后，在一张纸条上写了自己的电话，崔可峰好像特别珍视这张纸条，吃力地把纸条塞进贴身衣服的口袋里。这段视频传到网上，引发了网友们的关注。

后来，韩建平前往天宇花园小区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崔可峰的住所。那是一间由物业协调的小房间，里面摆着两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小燃气灶，房间昏暗但整洁。

崔妈妈说，崔可峰出生于1976年，以前是正常的，可能工作时受伤了没及时治疗，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七十多岁的崔妈妈做着一份保洁工作，崔可峰有时候会把家里翻乱，但她都会再收拾得干干净净。

今年3月，韩建平和同事一起到家里给崔可峰送衣服，他们表示会力所能及地帮助他。崔可峰听后很感动，用两只晃动的手用力地抱了抱韩建平。

洗澡对崔可峰来说也是件难事。一开始，崔妈妈会带他在小区里找地方洗澡，后来因为他““手舞足蹈”把设备弄坏弄脏，别人就不让他去洗了。时间长了，他也很抗拒洗澡，身上变得很脏。

韩建平得知后，就把崔可峰带到自己家里洗澡，慢慢扶着他上楼。帮他洗过一次澡后，韩建平才懂得崔妈妈的不易，崔可峰的手脚会乱动，还会拽水龙头开关，“我们4个男人一起帮他洗澡都很困难，他会不停地乱动，脱衣服也不能一下子脱下来。”

洗完澡后，正常人一伸胳膊或一伸腿就穿好了衣服，但崔可峰会不受控制地乱动。韩建平蹲着给他穿裤子时，他一脚还把韩建平蹬倒了。崔妈妈曾握着韩建平的手，哽咽道谢：“对正常人来说，洗澡是件小事，但是对我们来说真是一件难事。真心谢谢你。”

2023年3月18日，韩建平（右）为崔可峰洗澡后，将换下的衣物送还崔妈妈。受访者供图

知道崔可峰家的住址后，韩建平和同事每周会去看他一两次，送些衣服和食物。他们公司有21支志愿者队伍，韩建平是“向日葵”爱心服务团队的带头人，从2014年起，他就带着282名团队成员陆续结对帮助12位老人和6位困难儿童。

在学生放学时段，韩建平经常会带着“向日葵”爱心服务团队帮忙维持秩序，地点就在天宇花园附近。大多时候，他会碰见崔可峰，他坐在木凳子上候车，旁人不敢靠近。韩建平会跟学生们解释，“不要紧，他是身体有疾病才这样晃，不会伤害你们的。”后来，他们也会慢慢坐到他身边。

等到那辆熟悉的21路公交车开来，崔可峰晃晃悠悠上车，司机们笑着叮嘱他“慢点儿”。21路公交车共有20名司机，他们都认识这位会“跳舞”的乘客，也在接力帮助他。

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实习生 金芷怡

编辑 刘倩 校对 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