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贤齐：我愿做只荆棘鸟｜人物

手握麦克风，看着台下与其合唱的歌迷，一张张随着音乐摆动的面孔，沉醉在旋律中。激动时刻，他眼中含泪……任贤齐一直认为在舞台上获得的感动是很难形容的。 “歌手就像荆棘鸟，一上台，似乎就被刺穿了身体。”这让他痴迷多年。

这个周末，他要带着“齐迹·在路上”演唱会来到北京，告诉这里的歌迷，“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任贤齐的歌声始终会陪伴着大家”。

任贤齐一直坚持“学习”的态度，愿意多和晚辈合作交流。 新京报记者 郭延冰 摄

接触过任贤齐的人都知道，他喜欢自嘲，承认过去的自己是“任性”的，“脾气不小”“我行我素”，但始终坚持对梦想的追逐。采访中，他对每一个问题都言无不尽，给交谈者一种无所顾忌的慷慨。这些年，他习惯于向周围每一个人学习，即使所有人都说他有养尊处优的资本，“老生常谈，我希望自己不断学习探索。我很幸运有了代表作，但不能原地踏步、固步自封。所以我喜欢与晚辈合作，早期的五月天，后面的告五人、八三夭等，他们受到的音乐环境影响和我不太一样。 我需要了解，往哪个方向走，要跟上。另外，我也要呵护好我的经典，不能乱改乱唱，用虔诚的态度对待过往。”

最心疼歌迷，要对得起他们的热情

每每说到自己喜欢的话题，愉悦时任贤齐会手舞足蹈，动容时则眼中含泪。他说之所以任性，大概是因为自己姓“任”；他也认为即使身处于需要“有所保留”的演艺圈，也可以真诚待人，毫不掩饰。外界习惯称他“小齐哥”，说他待人敦厚、热情如故。但他从不把自己与外界给他的“江湖地位”绑定，“我只是有很多代表作而已”。

开演唱会，他向来对舞台高标准、严要求，编曲、音响灯光、舞美造型，任何一个方面都要亲力亲为。如何在以往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和突破，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但他总觉得压力就是动力，越做越有劲儿。

任贤齐“齐迹·在路上”巡演武汉站。 图片来自其微博

就如“齐迹·在路上”的舞台，以《再出发》开始，《我是一只小小鸟》结尾。贯穿了《飞鸟》《浪花一朵朵》《天涯》《心太软》《任逍遥》《橘子香水》等几十首金曲，经他一唱，依旧是当年不变的温度和滋味。天南地北赶来的歌迷大声呼喊着“我们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我从小听你的歌”“我和我的爱人因为你的歌结婚”。任贤齐说，“一场演唱会，要掌握好起承转合，该激动时让人情绪暴涨，该温柔时让大家听到心坎里，该温暖时让听众感觉像被你抱在怀里……我需要认真揣摩，要对得起观众回馈我的热情和无私。”

其实每次开演唱会，他最心疼的就是歌迷，他们要大老远、舟车劳顿前往现场，任贤齐更希望自己跑过去唱给他们听，多去一些自己还没去过的城市。

至今做任何事前，依然会紧张担心

让任贤齐形容他走过的一路，他想都不想就吐出四个字——“跌宕起伏”。“1990年我还在读大学时就被唱片公司签下，但直到1997年大家才认识我。浮浮沉沉了很久，曾经也怀疑过，想过放弃。我告诉自己，既然喜欢音乐，就给自己一个时间。我很幸运，在给自己的时间点之前成功了。但现实是残酷的，人在追求梦想的过程中是很难奋不顾身的，因为你需要养家，照顾父母，帮助团队，若没有时间和条件，也只能选择退而求其次。”

“你指的现实条件是如今年纪大了，不能不顾一切了？”“是啊，这个阶段，你必须开始考虑柴米油盐。以前觉得我一个人吃饱穿暖就行，后来发现要为周围的人多考虑。 梦想依旧热烈，只不过你的路径需要调整一下。”

这个阶段的任贤齐，什么东西真真切切地拥有过，什么东西曾经遗憾失去过，他都心知肚明。年轻的时候，他愿意豁出去，摔跤、跌倒、失败都没关系， 但现在他越来越认为，“冲劲”不能变成“冲动”，也不能太过于莽撞，“要开始评估损益平衡点了，现在跌倒可能会拖垮一堆人。”记者反问，“这好像不是你会有的烦恼？”“怎么不算？大家都有烦恼， 我的烦恼非常多，能不能继续让大家期待，能不能推出好作品不让大家失望，这是很大的压力。我确实有不少资源，也有很多人乐意帮我，但做任何一件事情前，其实都会紧张、担心。我只能准备更多，考量更多，努力更多。”

抱怨就是“甩责任”，能者多劳

歌手身份被外界接受后，任贤齐也得到了很多拍电影的机会，《星愿》《夏日么么茶》《绝种好男人》……演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好男人后，他觉得闷。 他很清楚，任何一次改变都存在着风险，若是路子不对就会格格不入。好在他遇到的是杜琪峰，一部《大事件》让人惊叹，原来任贤齐还可以演反派。陆陆续续地，对演技的锤炼，对拍好戏的不顾一切，让任贤齐成了人们心中的实力派演员，但他把这一切都归功于贵人在他需要过渡时给予他的机会。

在杜琪峰执导的影片《大事件》中，任贤齐首次尝试饰演反派。

谈及表演，他最注重的是真实感受，要真正懂得角色的所思所感，才能让人产生本能反应，从而真正成为角色。“你要知道他承受了什么，是什么样的人格，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哪怕眼神、走路的姿态，必须让自己感受一遍。”2018年，为了出演电影《跑马》中的颓废胖子形象， 即使所有人都反对，任贤齐仍然拒绝了特效化妆，在半年内从148斤胖到200斤，感受到了惨痛的增肥过程。但谁都没有想到，遇到变故，没有拍完。“确实有很多人都认为我挺倒霉的，那么不健康的胖，白忙了一场，都觉得我是受害者。 或许只有我认为自己是受益者，因为我让自己和大家看到了那股为电影疯狂拼命的傻劲儿，我相信有人会佩服我的努力。”

2018年，为了拍摄电影《跑马》，任贤齐不顾形象增肥至200斤。 图片来自其微博

任贤齐的正能量也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去年的“逍遥游·线上演唱会”，一首又一首经典曲目让观众体会了什么是“爷回青” （网络用语，我的青春回来了），殊不知背后是他一遍又一遍地录制，有人建议他可以利用科技手段修音，但他不接受敷衍或偷懒，歌要一遍一遍地唱，努力这件事不可以让任何人代劳。他觉得必须用真诚、真心，给每一个关心他的人以回馈。“面对再苦再累的工作从来不见你抱怨？”任贤齐对这个问题显然不陌生， “抱怨只会让你‘甩责任’，能者多劳。有时候老天爷没有给你当下的成功，可能是需要你经历更多磨难，去积累经验，但没必要怨天尤人。”

揭秘时间

为什么小齐的歌只有他能唱？

1996年末发行的一首《心太软》，让任贤齐红遍了亚洲，这首歌也被誉为磁带时代最后的辉煌。再后来，《很受伤》《伤心太平洋》《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天涯》《兄弟》……短短几年，任贤齐又拿出十多首高传唱度作品。他的走红，成了社会现象，直到今天，一听到前奏，很多人就会跟着旋律情不自禁地唱起来。但也有评论认为，任贤齐的歌，只有他唱才对味。

1996年年底发行的《心太软》，让任贤齐红遍大江南北。

很多人说，我的歌里有他们的青春记忆，所以我必须把情感掌握好。我在成长，听歌的朋友们也在成长，他们的人生越来越丰富。他们那时候的青春记忆跟现在的感悟，会有不同程度的变化，我需要去填补那个空缺。如果我还是唱彼时的当下，可能就只是回忆，感受没那么强烈了。因此我会对重新演绎的经典作品进行适当改编，每次唱之前都会做“精神武装”。

太熟悉的歌，你若是漫不经心地唱，技巧、音准没问题，但心不诚恳，观众听到的就只是娱乐，不是感动，最重要的是要把握“刚刚好”的标准。比如《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如果我多一些技巧，就会有些油腻，若是唱出那种呆板的小鹿乱撞的感觉，对爱情的懵懂和渴望就能打动人；《心太软》若是唱得贴近大家的生活感受，就会让人既有当年的感动，又有现在的感悟。每次诠释经典是需要注意很多细节的，那个临界点、最刚好的位置，是很难掌握的，大概我唱到了那个位置吧。

口述：任贤齐

为什么如今再难诞生经典？

华语乐坛近十年，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好听的流行音乐没有那么多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网络歌曲，实体唱片行业的衰落，音乐市场大不如前，“为什么我们现在喜欢听的歌还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拥有数首经典作品的任贤齐，似乎最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以前的歌之所以经典因为它能让人感动，你能与它产生共鸣，音乐是精挑细选的，歌手是千锤百炼的，听众是虔诚专注的，所以就有了所谓的经典，人与音乐产生的共鸣也尤为强烈。

但现在太快速了，音乐又是海量的。有些好歌可能还没编旋律就推出了，短时间被大家喜欢，但听久了就会有很多技术层面的瑕疵，要让它留得久没那么容易。再比如那个年代，打歌的频道是电台、音乐频道，我们会给主打歌拍MV，而现在拍MV给谁看都不知道。以前有音像店，人们会手抄歌词来感受创作人的用心，而现在没人去音像店排队，听歌就用手机，可能就几十秒，没听到真正的音乐就划走了。

最让我难过的是，现在很多歌的前奏都不用心做，以前的《伤心太平洋》，听到前奏就知道是哪一首歌，但现在的音乐工业太迅速，大家习惯于把副歌放出来，能吸引就吸引，不能吸引就划走，这样相似的歌越多，歌手的辨识度就会变弱。以前的歌手要经过精心包装，穿衣打扮、专辑风格……多重印象加持让人记住了歌手。现在的音乐娱乐性比较强，应该给大家多一些时间去制作，不要因为快而迷失。

口述：任贤齐

对 话

“冲锋陷阵的，应该是年轻一辈”

新京报：转眼人生过半百，这么多年，你觉得自己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任贤齐：人生角色改变，但并不是心态的改变。我的年纪越来越长辈了，特别希望提供平台、经验、机会给年轻一辈，和他们交流的过程中，我也能重新学习。如果他们有才华，借着我们的平台让他发光发亮，是我最欣慰的事情。音乐需要年轻的面孔和新鲜的声音。若世界总是我们这几个老的，那地球都转不动了。

新京报：你一直很注重对后辈的提携，如今的目标是什么？

任贤齐：怎么样用我们的经验帮助他们迅速成长，或许让他们可以避免掉一些不必要的失误。我们不是跟他们比较，而是希望将来他们把华语音乐、影视流行文化推销出去。在一个语态环境和圈子里的人，永远不要和自己人“残杀”，要互相砥砺、互相提携，让后辈进步才有可能把我们的文化推到海外。毕竟是全球化的时代，我们对文化的推广还有很大的空间。

新京报：有没有比较看好的年轻歌手、创作人？

任贤齐：蛮多的，现在年轻的弟弟们都特别好，张艺兴、肖战、王一博、蔡徐坤、刘宇宁等，他们有着非常优质的条件。如今音乐行业越来越与国际接轨，有很多人能在这方面发力，比如王嘉尔，他在国际流行音乐圈就做得非常好。

新京报：你平时也会听这些歌手的作品？

任贤齐：当然，我会观察他们，毕竟我们是前辈，已经来不及了（笑）。而且他们不仅音乐上面有才华，很多人演技也非常好，我希望更多人关注他们。

新京报：你身上似乎总有一种廉颇老矣的感觉，是想把舞台交给年轻一代了？

任贤齐：也不是彻底交给他们，而是要让开一点，希望他们赶快上去。但我们还是要把自己的舞台照顾好，所以也不是廉颇老矣，重任是传承，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只是冲锋陷阵的不应该是我们，而是年轻一辈。

任贤齐自认可以把爱好和工作相结合，这让他在工作中并不感觉到累。 新京报记者 郭延冰 摄

“如何辅助年轻人，是我要终身学习的”

新京报：你日常的工作量，是很多艺人难以企及的。

任贤齐：还好吧（笑），我其实不是很忙，跟刘德华比起来，我应该算是轻松的（大笑）。很庆幸的是，我的爱好可以和工作相结合，之前我参加了真人秀《我们的滚烫人生·骑行季》，一边工作一边骑行；开演唱会，也可以和音乐创作者互相讨论、激发脑力。

新京报：你总说自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我们眼中完美的任贤齐是否也有缺点？

任贤齐：我缺点很多（笑），很自我。以前是我行我素，后来慢慢长大了，需要照顾的人多了，就会开始规划怎么不断运作往前进，怎么让团队得到很好的照顾。 每个为你工作的人都是你的家人，要让他们放心地跟着你，不是说每天都担心朝不保夕，这是我需要负起的责任。

新京报：这么多年，你的终极目标是什么？

任贤齐：蛮难讲的，因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随着你的成长，可能有一天我演不了主角了，演到了掌门人、师傅的角色，怎样站在一个适当的位置辅助年轻一辈的主角，是我需要终身学习的。至于我的经典代表作，我不知道会不会唱到80岁（笑），只要不辜负这一辈子就好。

新京报：80岁不够，要一直唱到100岁。

任贤齐：啊，难道那个时候蹒跚着、拄着拐杖缓慢登台，还《心太软》？我脚都软了（大笑）。

新京报记者 周慧晓婉

首席摄影 郭延冰

首席编辑 吴冬妮

校对 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