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保卫战：太平天国的败象在林启容的死守待援中初露端倪

夜幕低垂，四野无风，云层中半明半昧的月光，映衬得湘军大营一片萧索，形容枯槁的男人斜躺在帅帐之内，微微睁开的双眼努力望向对岸，透过江畔林立的樯帆，远处那座城池模糊而巍峨的黑色轮廓，如同横亘于胸中挥之不去的块垒。

莫名的烦闷牵引出剧烈的咳嗽，令苍白的面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吐出大口乌黑的血液后，塔齐布的眼神渐渐黯淡——南方潮热的夏天即将结束，正如他呼吸之间慢慢流逝殆尽的生命。

一个人对一座城的渴望究竟能到什么程度，塔齐布给出的答案是一年攻击上百次，还有无数的血肉之躯和自己的生命。

1855年8月（咸丰五年七月），年仅三十九岁的湘军悍将塔齐布，久攻重镇九江不下，愤恨呕血而亡于军中。

塔齐布：早期湘军中唯一的满族将领

1856年，湘军和太平天国的分水岭

1856年，按中国的天干地支是丙辰龙年，纵观湘军和太平天国长达11年的军事交锋里，这一年，对两大军事集团而言，都发生了巨大的影响和转变。

这一年九月，一场由核心集团的权利争夺而引发的内讧，最终演变成几近失控的派系仇杀。天京事变，让处于领导结构顶层的军事将领几乎全部殒命，帝国上层权利出现真空，同时，血腥的内部清洗夺走了两万多条由两广一路北上天京，忠诚而精锐的太平军士兵的生命，还间接导致翼王石达开领兵的出走。

天京事变，北王韦昌辉率兵夜袭东王府

天京事变所造成的一系列影响，让四个月前太平军攻破江南江北大营的重大胜利成果瞬间化为乌有，鼎盛的太平天国，在1856年开始迎来拐点。

而在1856年之前，稚嫩的湘军还没有完全摸清对手依托沿江主要城市为支点，构建长江防御体系的战略意图，同时，在战术层面，统帅曾国藩也还没有总结出日后“结硬寨、打呆仗”的六字真言，因此从前期的交手记录来看，无论是江面之上的短兵相接，还是旷野之中的白刃互搏，虽然在局部的攻守上互有胜负，但总体而言，湘军在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劣势。

而1856年的天京事变，给了湘军绝佳的机会，“趁你病要你命”的第一刀，挥向了太平天国占领的华中重镇武昌。

天京事变的“余震”——太平天国武昌失守

武昌会战，是湘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将“堡垒战术”运用到城池争夺之中，由之前不计代价的正面猛攻，改为遍挖战壕，广结营垒的围困消耗。这一战术，也可以看做是曾国藩“结硬寨打呆仗”的前身。

如果天京事变没有发生，纵使湘军围城，但太平天国前期最优秀的军事将领石达开，正亲率三万翼殿将士积极营救武昌，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历史没有假设，恰恰在解救武昌的关键时刻，天京事变爆发，石达开无奈回援天京。

1856年11月，在天京事变中扮演杀人狂魔的北王韦昌辉，最终被天王洪秀全以“北奸”的身份诛杀，而此时，太平军的武昌守将韦俊，正是韦昌辉的亲弟。由于这一层缘故，天平天国对援救武昌自然变得十分消极，而另一方面，韦昌辉的死，让韦俊也害怕受到株连。内忧外患之下，韦昌辉于1856年12月让城别走，湘军克复武昌。

克复武昌，湘军兵锋直指九江

太平天国的长江防御体系由武汉、九江、安庆、天京等重要沿江城市构建而成，而九江与安庆，在长江中下游蜿蜒的河道上互成犄角之势，是拱卫首都天京最重要的两道屏障。

武汉失守，下游紧邻的九江首当其冲，成为湘军下一个全力进攻的目标。

古时，“九”为数之极，九江顾名思义，乃是“众水汇聚之地”，城区背靠庐山，面朝长江，东临鄱阳，襟江带湖，雄据三省要冲，具有得天独厚的的交通条件和地理优势。

而从军事角度来看，控制住九江城，就可以封锁长江水道，拿下九江的湖口，就扼守住了鄱阳湖的大门，在陆路交通相对不发达的明清时期，经鄱阳湖水路即可控制江西全省的发达地区。所以，九江又具备“遏控全赣咽喉”的重要战略地位。

基于对这座城市重要性的认识，湘军和太平天国围绕九江展开了多次反复的拉锯战，

九江，曾是湘军的伤心地

早在1854年底，曾国藩挟新胜之师，由田家镇顺流而下，三万湘军水陆并举，兵锋直指下游的九江、湖口。

湘军田家镇大捷

曾国藩刚刚以不足二万之兵于田家镇重创十万太平军，官兵士气正旺，而麾下塔齐布、罗泽南、彭玉麟、杨载福、李续宾等名震一时的湘军猛将倾巢而出，对九江可以说是势在必得，甚至扬言要“肃清江面，直捣金陵”，但不幸的是，这场持续数月的战斗，给曾国藩留下了极其惨痛的回忆。

对于九江的攻防，坐镇天京的东王杨秀清非常重视，指派当时太平军最优秀的将领，翼王石达开从安庆大本营前往湖口督师。驻守九江的林启荣和湖口的罗大纲也都是经验丰富、骁勇善战的天国名将。

这场双方精锐尽出的战争，却没有出现想象中势均力敌的场面。

1855年1月开始，湘军由陆上围攻九江城，被林启荣的火炮打得焦头烂额，毫无办法，设法偷袭九江对岸的小池口，又被早有防备的太平军痛击；九江战事颓靡，无奈转战湖口，水师又被石达开、罗大纲用计诱至鄱阳湖入口处拦腰斩断，湘军庞大舰队一半滞留于长江航道，一半陷于鄱阳内湖，首尾不能兼顾，战船损毁无数，曾国藩被困鄱阳湖中，坐舟被俘，差点投水自尽。

九江的第一次较量，湘军不仅损失惨重，无功而返，悍将塔齐布更因为在九江城下屡次受挫，含恨暴毙于军中。

太平军第一善守悍将林启容

1856年底，克复武昌，湘军卷土重来，李续宾率水陆师进逼九江。

湘军名将李续宾

而此时与两年前相比，太平军的形势已经已经发生转变，天京事变的爆发，让太平天国无暇西顾，九江战场也缺乏像之前翼王石达开这样的将领统筹指挥。

1857年1月8日李续宾下令开始攻城，贞天侯林启容率部据险防守，沉着应战，激战六昼夜，击退湘军数次进攻，予敌大量杀伤。随后还被林启容带兵追出城外追杀，再被痛打。

眼看强攻不起作用，湘军开始祭出湘军“结硬寨、打呆仗”的绝招。从1857年2月开始，湘军在外围用五个月的时间，挖出了六条深约2丈的壕沟，分三面将九江城团团围住，仅剩临江的一侧，湘军又用舰船封锁江面，九江城中的太平军船只一旦出现，就用火炮猛烈攻击。

10月，小池口、湖口先后被湘军攻陷，分割两年多的湘军内湖、外江水师重又合军，长江水面完全被其控制，九江被湘军全面合围。

向外突围无望，城内又粮草渐尽，困守孤城的林启容只好向驻扎于下游安庆的石达开求援。

而1857年6月从天京负气出走的石达开，虽然没有与太平天国公然决裂，名义上也仍然沿用太平天国的旗号，实际上已经是一支完全脱离洪秀全的独立队伍。面对昔日战友的生死求援，近在咫尺的石达开根本没有理会，反而将部队南下调往景德镇而去。

九江的结局，其实从石达开的冷漠离开起，就已经没有了任何悬念，但林启容没有放弃，哪怕最后的结局晚来一天，对于坚守孤城的他来说，也是一种胜利。

10月开始，林启容号召部众在城内空闲的土地种植小麦，但土地毕竟有限，作物生长也需要时间，随着粮食的日益紧缺，城内士兵开始以野草、木屑甚至老鼠为食，

除了壕沟，围城的湘军开始采用“穴地攻城”的战术，大量的地道由四周向九江城延伸，1858年3月30日起，湘军发起猛攻，地道、云梯数路并扑。九江城垣屡遭轰塌，林启容带领将士，于城头拼死抵抗，并将整桶点燃的炸药从城墙投掷而下，湘军伤亡惨重。

九江城破，林启荣死战殉城

1858年5月19日，湘军陆师从东、南、西三面，水师从北面长江发起总攻，顿时九江四面城垣都遭受到火炮、炸药猛烈的攻击，最后时刻，湘军借助地道，直达九江城墙之下，用炸药将东面、东南城墙轰塌百余丈的巨大缺口，湘军蜂拥登城

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湘军，长期缺粮又疲惫不堪的太平军将士已经没有能力阻止湘军入城，在林启容的领导之下，退入九江城内与湘军展开巷战。

残酷的肉搏战，最终已湘军的全面胜利而告终，林启荣及守城的1.7万太平军全部血战殉城，无一人投降。

九江弹丸之地，围攻半年而不下，城破之时，湘军主帅李续宾怒火难消，下令屠城，一时之间，九江城内

“

号叫之声惨不可闻，自卯至午，歼除净尽……尸骸堆积，流水腥红”。

九江城破，1.7万太平军将士战死，两万城内平民死于屠城，此役过后，太平天国的颓败，渐露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