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既是咸海消亡的罪魁祸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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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海：回望六十年消亡之路，展望未来的重生之路

盛行西风的荫蔽

盛行西风裹挟着大西洋的水汽，穿越欧洲广袤的平原与中亚的漫天黄沙，爬上了等待他的最后一座高峰——天山山脉。至此盛行西风的生命已经走到了最后时刻，携带的最后一丝水汽也将被封存于山脉顶部的皑皑冰雪中。每当天气回暖，消融的雪水顺流而下在低洼地区积水成湖，万千生命也因此能够在沙海中寻得一处安歇之地。对于人类社会来说，咸海流域最为重要的是他的三个资源，既淡水资源、渔业资源与水电资源。

枯竭的淡水资源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为发展中亚地区经济，苏联在阿姆河流域开凿了深入沙漠腹地的卡拉库姆运河，这条运河于1954年动工1975年全部建成，全长1100KM沿途建有226处农田水利设施、8个抽水站、3个大型水库、55个大型专业化农场。在锡尔河流域，苏联从各级支流上引出约700条灌渠，其中长达270km的费尔干纳大渠足以保证30万公顷农田灌溉。

咸海流域内的引水灌溉面积从 60 年代的 4. 51×10^4 km^2增加到90年代的 7. 61×10^4 km^2，增加了68.74%。苏联末期到本世纪，阿姆河流域耕地面积以42.6%的速度扩大，相当净增加了252万公顷，农田的扩张主要集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南部。

在欠发达地区，先污染后治理赚“黑色GDP”是一种普遍现象。在这里，环境污染水平与经济发展水平成正相关，等到经济发展到某一临界点后，环境污染水平又会与经济发展水平成负相关。这种环境与经济发展水平的关系被称为环境库兹涅兹曲线，那么咸海流域的国家能否熬到环境库兹涅兹曲线的转折点呢？

干旱地区水资源管理的方法总结起来无非两点：开源、节流，咸海流域最可行的是从里海调水注入咸海，这个项目陆陆续续喊了几十年，全国统一健康码出了这事都不可能有进展。那么节流呢？

阿姆河沿岸国家在灌溉期普遍将大量多余的淡水直接顺着旧运河或灌溉河道排入低洼地带，形成一个个盘踞在咸海周边的小湖泊。我们可以以Sarygamysh湖为例，这个湖毗邻咸海，位于土库曼斯坦中北部，与乌兹别克斯坦接壤，在2000年到2018年，湖区面积扩大187.44 km2，持续扩张速率为12.00 km2/年，你喝水了，我喝什么？

咸海萎缩后，河床上析出的盐精会在沙尘暴的裹挟下飘散到更远处的农田让土地退化漫无止境地扩散。锡尔河沿岸的农民必须用更多的水去冲淡田地中的盐渍，这也让缺水成了一个农田中层层加重的循环。

过度捕捞？生态恶化与生物入侵

早期的咸海鱼虾成群，渔业资源近乎取之不尽。盛产鱘、鲤、鲱、鲻等鱼类，一度成为前苏联重要的渔业基地。如今咸海渔业资源枯竭首先原因是水质恶化，既水体含盐量增加与水体化肥农药含量增加。

截止2012年，乌兹别克斯坦的灌溉渠道之中，只有12％有做防水处理。在流域里面长达47,750公里的农场间灌溉渠道中，只有28％的区域具有渠道防渗衬里。难以降解的有机氯农药会深入地下污染饮用水，当地母亲的血液和乳液中均发现有机氯化物，如DDT。DDT是一种难以降解的有机氯化合物，脂溶性，会在花生、鱼虾、鸟类中层层富集，最后通过母亲传递给孩子，因此咸海地区有26%的婴儿出生时体重偏低。另一方面，有机氯在进入水体后会杀死鱼类赖以生存的水生昆虫。水中的鱼类在消耗掉体内的脂肪后，原本藏于脂肪中的有机氯便会对鱼造成致命伤害，这也是在水体附近喷洒农药后成年鱼类会延后数月才出现死亡的原因。

咸海渔业资源枯竭也有其自然原因原因。与最大的大陆盐水水体里海相比，咸海的无脊椎动物类群更加单一，没有发现海绵或多毛目蠕虫。软甲亚纲仅存在一种端足目，而糠虾目、涟虫目、等足目和十足目这些在其他水域中的常见物种在咸海连个影子都没有。在枝角目中，只有栉足属的一种。原生浮游动物以轮虫、枝头动物(17种)和桡足动物(16种)为主。咸海的原生鱼类仅有20种，除了棘鱼，咸海的所有鱼类都是半溯河或溯河洄游的。

20世纪50 - 60年代的水电建设和阿姆河流域和锡尔河流域灌溉农业的进一步扩大不可避免地导致这些河流流量的显著减少和咸海盐度的增加。水质的扰动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本土鱼类产量的下降，为了满足当地居民肉类消费需求，苏联在20世纪中叶引进了更加耐盐的商业鱼类和作为它们饲料的无脊椎动物。

首先引进的是波罗的海鲱鱼，但是这种鲱鱼并不适合咸海的环境。这种鲱鱼喜欢吃大型浮游甲壳类动物，随着它进入咸海，一种原生的浮游生物——咸水北镖水蚤种群密度开始降低，并且水蚤们的生育力降低生育周期延长（延长到一年一代），而在引进波罗的海鲱鱼前这种水蚤占浮游甲壳动物总数的70%以上。其他浮游生物同样受到影响，咸海的夏季浮游动物生物量下降了十倍以上，这反过来又导致鲱鱼和红鲱鱼因饥饿死亡，此后咸海的浮游生物密度再也没有达到以往的高水平。

岩虾

在1954-1956年引入瑙鱼失败的同时，意外把温度与盐分适应性都极强的岩虾带到了咸海。岩虾到了咸海就造成了秀丽隐杆线虫数量锐减，到了1973年钩虾科的一个耐盐性物种（Dikerogammarus aralensis）灭绝。当然其他意外引进的非商业水生生物也不在少数。

1958-1960年苏联政府发现本地的浮游动物不能满足需求，便从顿河三角洲引进三种耐盐糠虾。六十年代早期，苏联又相继引入了海洋的广盐性蠕虫和双壳类软体动物作为底栖鱼雷饲料。1965年和20世纪70年代，为了恢复被波罗的海鲱鱼破坏的浮游甲壳动物种群，苏联从亚速海引入了高产的海洋浮游甲壳动物（Calanipeda aquaedulcis）。该挠足类迅速成为咸海的优势种，取代了两种本地的挠足类。

鰕虎鱼

结合上文，上游的引水灌溉与化肥农药使用，加上咸海水域的生态环境恶化，两者的影响最直观的表现在商业捕捞量上。1960年引入外来鱼种创造的短期辉煌在十年后便被腰斩，苏联解体后则趋近于零。1980-1990年间几乎所有的鱼类数量都明显下降，但鰕虎鱼科的六个物种例外。因为水体含盐量上升，岩虾、北美泥蟹、水斑蟹这些广盐性物种一跃称为优势物种。以虾蟹等甲壳类为食的鰕虎鱼看见食物遍地跑不吃也说不过去。

图中为商业捕捞量，绿色部分为南咸海，蓝色部分为北咸海

上世纪中下半叶是自然科学迅猛发展的时期，同时也是人类社会对自然开发最大胆的一段时期。我们在网上擅长以事后诸葛亮的为历史盖棺定论，但历史的当事人视角下很可能现在看来很简单的问题都如同一团乱麻。同时期美国在用飞机漫山遍野喷洒DDT和狄氏剂，西欧的孕妇在嗯造反应停，我们在向自然宣战，前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当年的科技水平不足以让他们看到十年二十年后的环境会怎么样。

全流域统一管理的两个矛盾

咸海流域上游位于帕米尔高原，较大的地势起伏提供了充足的水能，塔吉克斯坦与吉尔吉斯斯坦分别从自然中提取了占本国发电量98%与75%的水电。

咸海流域的阿姆河与锡尔河是跨界河，原本大家都在苏联老大哥帐下过日子，出了矛盾能有个苏维埃说了算，这一分家~得嘞~你种你的地我发我的电。流域下游的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依赖灌溉农业，但是水源地是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这两个灌溉需求低但对水电需求高的国家。因此中亚五国内部首先显露的矛盾便是灌溉与发电的矛盾。

为了和平用水中亚五国签署《中亚五国分水协议》，将苏联时期的分水协议继承下来。有的政策苏联时期适用但是苏联走了就不好说了。

吉尔吉斯斯坦为了保证枯水期和冬季发电，必须将大量的水在夏季存在各大水库中，等到冬季再泄水发电。吉国冬季放水会淹没乌国纳沃伊州和吉扎克州350000公顷的土地。另一方面哈萨克斯坦也有较多的农业、居住、工业用地建于锡尔河的原河床内，只要吉尔吉斯斯坦的托克托古尔水库泄水量超过500立方米/秒，那么下游必定要遭受洪灾。冬季的洪灾直到08年吉尔吉斯斯坦修建科萨雷水调节区才在一定程度上缓解。

吉尔吉斯斯坦坚持使用水电一方面是境内水力资源丰富，另一方面则是自身化石能源缺乏。吉尔吉斯斯坦天然气探明储量72.6亿立方米煤炭储量13.45亿吨，煤炭开采量直到2017年都没有到达苏联时期300-400万吨的水平，有点资源但只能干瞪眼。

上游能源少需要水电发电，下游能源多需要灌溉，聪明的你一定能想到，用水换能源岂不美哉。这便是第二个矛盾：水资源与能源交换中的矛盾。1998年，吉、乌、哈三国达成框架协议，吉尔吉斯斯坦的比什凯克与奥什热电厂将获得两国的天然气与煤炭供应，作为交换，吉尔吉斯斯坦将在春夏季为下游提供灌溉用水。

嘴上说着好听，实际执行上下游国家鲜有按约定提供化石能源。世纪之交适逢上全球能源价格上涨，这种棉花哪有卖资源赚钱？

上游国家境内冲突政变频繁，伊斯兰宗教势力复辟，原本的俄罗斯族专家外流，水利设施建设养护问题与族群矛盾扑面而来。下游国家有限的资金大量流入能源领域，但是能源能够提供的就业有限，众多年轻人的未来依旧被锁在广阔天空下的农业绿洲里。

此时脚下的黄沙是否还是曾经的故土，世界的尽头又能否是我新的家乡？

旷野，稻田，乡村陈年的风。

站在这里我光芒万丈而万般愧疚。

呐喊，而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