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帝国组建近代海军梦想的破碎

随着两次鸦片战争的结束，清廷在内忧外患的重重压迫下，不得不开始考虑组建近代海军。应该说，这是一个很被动的无奈之举。

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后，林则徐认识到了西方列强坚船利炮的威力，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主张，上书向道光皇帝，提出购买、仿造西方近代军舰的想法。林则徐的主张，遭到朝廷守旧大臣们的激烈反对，道光皇帝在林则徐的奏折上硃批“一片胡言”。这次失败，还没有真正刺痛清廷。

二十年后的第二次鸦片战争中，英法联军从海上发起进攻，最后竟攻入京城，吓跑了皇帝，纵火烧毁了皇家园林圆明园。在列强的坚船利炮面前，清廷中的一些人终于开始认识到敌之所长，己之所短。

1861年《南京条约》签订后，出现了“中外和好”的局面，清廷暂时消除了列强的威胁，而太平军则成为清廷的心腹大患。特别是太平军一度攻陷宁波，攻打上海时，加剧了对清廷的威胁。因为如果太平军占领了出海口，“难不保更思窜出宁波，为纵横海上之计”，或通过海上获取大批外国的先进武器。如此一来，战局将对清军十分不利，前景堪忧。于是，在林则徐提出建立近代海军整整20年后，清廷终于决定采取见效最快的办法，购买外国轮船，建立近代海军舰队。

消息传出后，英国驻华外交官和其他人员如蝇逐臭，上蹿下跳，四处活动，纷纷登门劝说总理衙门购买英国轮船。老谋深算的英国人看中的不仅仅是巨大的商业利益，他们还有着更深层次的考虑，那就是要借此机会控制大清帝国海军舰队的指挥权。

办理此事，英国方面有两个主要代表人物，他们是代理中国海关总税务司赫德和前任李泰国。李泰国1842年随父来华，曾任英国驻上海副领事。1857年，他以汉文副使身份，北上天津参与中国钦差大臣交涉修约。1858年的中英《天津条约》和《通商章程》，据说都是由他起草。1859年，任海关首任总税务司。后因在上海抵抗太平军进攻，受伤回国休假。李泰国来华时间长，以中国通自居，对华态度并不友好。

李泰国回国后，由26岁的北爱尔兰人赫德暂时代理职务。咸丰9年（1859年）4月，赫德还仅仅是广东英国领事馆里面的一个很不起眼的普通译员。可是，赫德的运气却非常好，这年9月，他一跃担任了粤海关税务司，这是个很有权力和实惠的肥缺。两年后，好运再次降临到赫德头上。李泰国因伤回国治疗，海关总税务司的职位空了出来，赫德得以填补李泰国留下的空缺。由此，赫德开始进入北京，与清廷权贵有了许多接触，并取得了恭亲王奕䜣和军机大臣文祥等的好感与信任。李鸿章对赫德的评价也较好，他认为“赫德人尚平正”，“周旋中外之间，随事尽力，众誉交推”。

赫德

赫德在清廷有了良好的人际关系，说话办事就方便多了。他极力游说恭亲王奕䜣，为他描绘出一副十分美妙的前景：清政府只要掏出几十万两银子，就可以很快从英国买回一支近代化装备的舰队，英国还可以负责对船员进行岗位培训。赫德的建议对奕䜣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这要比曾国藩、左宗棠等人提出的造船来，不知要快出多少倍了。如果慢腾腾地造船，也许船还没有造出来，太平军就攻陷上海，进而拿下北京了。看来依靠自己造船去与太平军作战，实在是缓不济急。于是，奕䜣上奏朝廷，建议“购觅轮船”。第二天，朝廷就批准了奕䜣的奏折。

接下来进入具体实施阶段，最先遇到的困难就是资金问题。赫德为了促成此事，积极为奕䜣出主意想办法。他看出摆在清政府面前的最大问题就是缺乏资金，便向奕䜣提出可以动用关税。清廷决定动用江苏的江海关、福建的闽海关及广东的粤海关，共同出资80万两，用来购买船炮军械。

奕䜣

清廷决定委派两广总督与赫德商定购船事宜，最后确定由中方出资65万纹银，从英国购买6艘炮艇，分别为“北京”号（670吨，150马力）、“中国”号（669吨，200马力）、“厦门”号（301吨，80马力）、“广东”号（550吨，150马力）、“天津”号（445吨，80马力）、“江苏”号（1269吨，300马力）。还有一艘“盛京”号供应船和一艘“遐荒”号快艇。

同时，赫德推荐他的前任正在英国养病的李泰国具体办理此事。开始，英国政府以订有中立条约为名，禁止英国臣民为外国服役作战，故不同意李泰国为清政府购船雇兵。李泰国多次与英政府交涉，并取得了清政府的授权，英政府依据《皇后特许令》，于1861年8月30日正式授权李泰国在英招募人员，装备舰队，并允许英国皇家军官为中国政府服务。李泰国在给英国外交大臣的呈文中说：“这支舰队不会在任何地方妨碍女王陛下政府，反而会使它在没有进行直接援助时那些烦恼的情况下，享有一切好处。”

李泰国

关于李泰国的人品，李鸿章也有过评价：“李泰国承其父余焰，权谲百出”，“气势颇张，其视赫德若辈蔑如也”。李泰国获得在英国购船雇兵的肥差，完全是赫德推荐的结果。可是，李泰国获得中英两国政府的授权后，就抛开了赫德，大权独揽，狮子大开口。他推翻了赫德与清政府商定好的65万购船价格，提出要再加20万两。双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各让一步，重新定价为80万两，清政府多拿出15万两纹银。李鸿章知道此事后，在给总理衙门的信函中表达了对李泰国任意加价的不满，他认为“国家度支有节，岂同买菜求添”，把李泰国的加价行为做了一个十分形象的比喻。李鸿章虽然不满意，却也无力改变结果，为日后两人的冲突埋下了伏笔。

李泰国在英国购买了船炮、军火、燃料以及轮船补给品，聘请英国海军上校阿思本为舰队总司令，并招募了一批军官、炮手和水手，迅速组成了一支小型“中英舰队”，史称“阿思本舰队”或“李泰国——阿思本舰队”。40岁的阿思本对中国很熟悉，是第一个在长江上驾驶现代战舰的人。两次鸦片战争他都曾参加过，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他还驾驶英舰“狂暴”号，载着英国谈判代表额尔金驶往南京，并同太平军发生过冲突。

舰队组建起来，清廷上下欢欣鼓舞，不愁打败太平军。曾国藩为舰队的今后建设规划了一个美好的设想，即在每艘船上只留三四名“洋弁”，其他人员都由湘军充任。这样做的好处是“始以洋人教华人，继以华人教华人，既不患教导之不敷，又不患心志之不齐”。他的出发点是最终以华人取代洋人，不能让洋人把持中国的军舰。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李泰国在英国做出了一件荒唐事，给了曾国藩当头一棒，把曾国藩及有关官员打得顿时眼冒金星。

身在伦敦的李泰国将舰队组建起来后，未经清政府同意，竟然擅自代表清政府同舰队司令阿思本，签订了一个严重损害中国主权的十三款合同，其主要内容概括如下：

一、 中国建立外海水师，阿思本允作总统四年。除阿思本外，中国不得另延外国人作总统。中国所有外国样式船只，或内地雇外国人管理者，或中国调用官民所置各轮船，议定嗣后均归阿思本一律调度。

二、 阿思本只执行李泰国转交的中国皇帝命令。若由别人传谕，则未能遵行。如有阿思本不能照办之事，则李泰国未便传谕。

三、 所有此项水师各船员弁、兵丁、水手均由阿思本选用，仍需李泰国应允，方可准行。

四、 此项水师，俱是外国水师，应挂外国样式旗号。因为船上是外国人，非有外国旗号，才能尽心尽力；也使外国各商不敢藐视。所设计旗样为：绿底，中用黄色两条相交，心内画黄龙尖旗。

五、 李泰国应即日另行支领各员薪俸工食、各船经费等银两，足敷四年之数，存储待用。

六、 凡捕获船、货变价之银或原银，除以三分之一归清廷外，其余完全由舰队人员分领。

英军舰队

清廷本指望借助英国购买船炮、聘请军官、组成舰队，而事权则由清廷掌握。可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份如此明目张胆的霸王条款。对此，总理衙门坚决反对，指出“所立十三条，事事欲由阿思本专主，不肯听命于中国，尤为不谙体制，难以照办”，“中国兵权不可假与外人”。在这个事关主权的问题上，清廷态度强硬，毫不退让，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坚决。

赫德对李泰国与阿思本签订的十三条合同也感到意外，他给李泰国写了一封信，信中措辞强烈，指出这样的协议是不可容忍和有害的。但是，自以为羽翼丰满的李泰国并不理会赫德的劝告。

1863年5月，李泰国回到中国，他先跑到上海，找到时任江苏巡抚的李鸿章，要求从海关提取12万两银子支付船炮欠款和官兵川资。李鸿章断然拒绝了李泰国的要求，傲慢的李泰国大怒，声称要向恭亲王索要这笔款项。李鸿章并不害怕，告诉李泰国，你愿意找谁就找谁，要钱没有，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李鸿章还用夸张的语气警告道，他现在手里有十万重兵，攻克长江上游从未有过外国人援助。若你现在如此要挟，可能会激怒军情，你我难免一战。言下之意是说，你小子的这点兵力，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淮军

李泰国在李鸿章处没有讨到便宜，惹了一肚子气，气得拂袖而去，转身来到了北京，一头钻进总理衙门，与恭亲王奕䜣等官员反复争论，一定要清政府认可他的霸王条款。总理衙门则坚持认为，中国一定要有对这支舰队的指挥权。对于这一点坚定不移，不容更改。

经过一个多月的争辩，李泰国也自感理亏。后来，在赫德的斡旋下，清廷与李泰国再三谈判，重新议定《轮船章程》五条，主要内容如下：

一、 由中国选派武职人员作为该舰队的“汉总统”，而阿思本则被延为“帮同总统”，任期四年，协同汉总统办理该舰队的一切事物，并听从有关督抚的节制调遣。

二、 中国如挑选华人上船学习行船放跑及一切火器时，阿思本应负有教练之责。

三、 该舰队每月经费预计为七万五千两，统由李泰国经理，而此项银两则指定由江海关、闽海关、九江关、厦门关及粤海关、潮州关等供给，若有盈余，则留存后用。

那么，重新议定的《轮船章程》是否就能保证李泰国将舰队的指挥权交给中国呢？曾国藩、李章洙等清军将领对此持怀疑态度。其理由有两点，一是这支舰队中英国人共有600多人，数量庞大，难以控制；二是中国官兵并不熟悉船上的船械枪炮，使用这些器械都要仰仗英国人，在这种情况下，汉总统恐怕只会是空有其名，无法做到真正指挥舰队。

1863年9月，阿思本率舰队先来到中国，得知他先前与李泰国私下签订的十三条合同已经作废，在重新议定的《轮船章程》中，他的权力大为减少，由总统降为帮办总统，还要接受所在地督抚的指挥调遣，不禁大感失望，认为这有损于他的荣誉。9月20日，他来到北京，与李泰国一起去总理衙门，坚决要求推翻《轮船章程》五条，批准其原定的合同，双方激烈争辩长达20多天。英国驻华公使布鲁斯也出面与总理衙门进行交涉。

总理衙门以布鲁斯自己曾多次说过“中国兵权不可假与外人”的话来进行反驳，布鲁斯哑口无言。布鲁斯虽然一贯强势，但清政府亦表示不惜一战，“如其被强迫接受此一舰队，宁可撤退到关外”。为打破僵局，布鲁斯请美驻华公使蒲安臣出面进行调解。经多次调解失败后，最后达成“轮船撤回、营兵水手遣散”的协议。中英同意将舰队退还英国变卖，所有遣返人员的费用由清政府负担。

蒲安臣

清政府在这次组建舰队的过程中，先后支付包括外国官兵俸饷、路费等在内，共计173.2万两白银。后来收回106.8万两，损失67万两。由于李泰国办理不善，清政府免去了他海关总税务司的职务，由赫德正式接任。至此，清政府第一次试办近代海军的梦想破碎了。可见中国发展海军的道路任重道远，步履艰难。

参考资料

姜鸣《龙旗飘扬的舰队》

王家俭《李鸿章与北洋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