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井走出的希腊神话：大都会博物馆2世纪罗马帝国浮雕井栏

公元2世纪，罗马帝国由安敦宁王朝（96—192年）统治，在“五贤帝”（从96年涅尔瓦登基至180年奥勒留去世，共五位皇帝）的治理下，罗马帝国达到了巅峰，无论是文治或武功均取得了极高成就。这一时代，罗马雄踞地中海，版图广袤，政治清明，经济发达，文艺繁盛，英国著名历史学家爱德华·吉本甚至在其不朽名著《罗马帝国衰亡史》中，将2世纪的罗马誉为“人类最幸福的年代”。

五贤帝中的安东尼

五贤帝中的“哲学家”奥勒留

公元2世纪的罗马，国力强盛，在文化艺术方面也造诣颇高，影响深远。但本文谈及的并非古罗马辉煌的神庙、竞技场或凯旋门，而是一件真正与“市井小民”息息相关的古罗马文物精品——“井栏”。

罗马人所谓的井栏，拉丁语拼写为Puteal，字面原意是“井之头”（ wellhead ），也就是水井露出地表的部分。水井在古人生活中的重要性可谓不言而喻。古罗马时代，城市中心广场上通常便设有公共水井，许多人家庭院内亦有自己开凿的水井。在我们一般人的印象中，水井属于柴米油盐日常生活中的一环，很少会将它与艺术联系在一起。然而在古罗马的鼎盛时期，水井井栏部分常常装饰着精美的浮雕，而雕塑内容则多与神话或英雄史诗相关，从中可见罗马人生活的精致以及对艺术的追捧。

以下井栏是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精品之一，来自于意大利古城奥斯蒂亚 （Ostia）。奥斯蒂亚位于当年的台伯河入海口，始建于公元前4世纪，曾经是罗马重要港口及海军基地。公元2世纪五贤帝统治时期奥斯蒂亚正处于鼎盛状态，拥有多达5万人口，可惜进入3世纪后港口逐步泥沙淤积，后又遭到蛮族劫掠，于9世纪被彻底废弃，沦为废墟。

大都会博物馆希腊罗马艺术展厅中的井栏

今天的奥斯蒂亚古城遗址。

进入19世纪后，意大利人开始对奥斯蒂亚遗址进行发掘和清理，如今亦能见到古城大约三分之二的面貌。而眼前这件大都会博物馆收藏的井栏便来自于当地一口公元2世纪古井，由于当时的奥斯蒂亚正处于鼎盛期，这件井栏制作可谓不惜工本，匠心独运，博物馆古希腊罗马艺术分馆馆长肖恩·海明威如此形容道：“这尊雕像令一件实用物品升华为了奢华的艺术品”

这件古罗马井栏由一整块大理石雕琢而成，高104厘米，直径67厘米。它最引人入胜之处在于外壁的精美浮雕，它们取材于两段脍炙人口的古希腊神话故事，而且均与水有关，可谓十分应景。

宁芙仙女们挽留海拉斯

第一段故事来源于特洛伊战争之前阿耳戈船英雄夺取金羊毛的传说。在神话传说中，海拉斯（Hylas）是希腊著名的美男子，也是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伴侣。赫拉克勒斯十分宠爱这个男孩，将自己的所学几乎倾囊相授。当伊阿宋征集船员准备千里迢迢寻找金羊毛时，赫拉克勒斯带领海拉斯一起加入了阿尔戈英雄的队伍。然而，阿耳戈号中途抵达密细亚（Mysia，位于今小亚细亚西北部）后，船员们委托海拉斯到岸上的林中取水，水中的宁芙仙女们目睹这个英俊少年，惊为天人，于是纷纷出面追求他，海拉斯抵挡不住仙女们的魅力攻势，抛下了同伴，永远留在了密细亚。许多西方艺术家都曾以此为自己的素材（例如我之前介绍过的英国画家约翰·威廉·沃特豪斯）。奥斯蒂亚井栏对这一传说予以了生动演绎，与后世艺术家相较，更为原汁原味，同时保留了惊人的细节——衣带的纹理，树叶、果实，甚至枝头上的一窝小鸟。

第二组浮雕来自希腊神话中另一位著名美男子那耳喀索斯（Narcissus，“水仙花”）的故事。

那耳喀索斯是河神刻菲索斯与水泽女神利里俄珀之子。那耳喀索斯出生后，利里俄珀向著名的预言家提瑞西阿斯询问自己儿子的命运。提瑞西阿斯说，只要那耳喀索斯看不到自己的脸庞就能长寿。于是他的父母竭力不让儿子见到自己的容颜，虽然他后来成为希腊第一美男子，却对此一无所知，并且对前来求爱的女性无动于衷。

宁芙仙女厄科对那耳喀索斯一见倾心，苦苦追求，不能自拔。然而那耳喀索斯对厄科的求爱同样拒绝，厄科伤心而死，只留下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这也是回声一词 Echo的由来）。最终，那耳喀索斯犯了众怒，被他拒绝的女子们请求复仇女神涅墨西斯惩罚这个绝情的少年。在涅墨西斯的安排下，当那耳喀索斯打猎归来时，无意地在池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并立即爱上了自己的倒影，以至于无法从池塘离开，最终憔悴而死。在他死去的地方，长出了一株水仙花（这也是水仙Narcissus一词的来源）。那耳喀索斯的故事同样成为了许多艺术家的灵感源泉，例如意大利画家卡拉瓦乔（见下图）。

卡拉瓦乔笔下顾影自怜的那耳喀索斯

奥斯蒂亚井栏也再现了这段爱情悲剧。浮雕将那耳喀索斯的冷漠决绝和厄科的苦苦追求刻画得淋漓尽致，令人动容。此外，细节的描绘同样值得称道，例如那耳喀索斯脚边水中的游鱼与青蛙。

这件美轮美奂的井栏在地下沉睡了前年。1797年春，被爱尔兰裔画家、收藏家罗伯特·法甘（Robert Fagan ，1761–1816）组织的私人考古队从奥斯蒂亚的巴瓦恰诺塔附近挖掘出土。罗伯特·法甘对它爱不释手，当场进行适当加固修复后，顺利地在教皇国申请到了出口许可，将井栏运回了英国。几经辗转后，从1853年起，成为苏格兰威姆斯伯爵的家族收藏品，进入21世纪后，又被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购入，成为其古希腊罗马艺术展厅的明星之一。

井栏内部加固修复的痕迹

目前，全世界现存的古罗马浮雕大理石井栏只有约70件，奥斯蒂亚井栏是其中最精美、最完好的一件，具有重要的历史和艺术价值。面对雕塑，仿佛希腊神话中的经典人物从石头中复活，从井水里走出。试想当年奥斯蒂亚的罗马市民，每当他们去此井打水时，触景生情，不免浮想联翩，也不啻于一种融入日常生活的艺术教育和启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罗马帝国虽早已作古，但它遗留下的文化以及背后的精神，对现代人而言，依旧不乏闪光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