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抗联移师苏联前后

简介

作者：倪良端；本文来源：《党史纵览》. 2004年11期，转自史学春秋

1940年3月, 东北抗日联军将领周保中、冯仲云、赵尚志代表东北党组织和抗联, 在苏联伯力城同苏共远东边疆区委、远东军代表就抗联移师苏境整训等问题举行会谈。在谈判及移师苏联整训期间, 抗联将领在艰难困苦的条件下, 为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 保持抗联的独立性, 同苏联大国沙文主义展开了不屈的斗争。

抗联处境艰难

九一八事变后，日军占领了东北全境。中国共产党领导东北军民在白山黑水间，组织起东北抗日联军，燃起熊熊抗日烽火，有力地打击了日伪的统治，牵制了大量日军。气急败坏的日军对东北抗联严密封锁，疯狂进攻。抗联将士被迫隐入深山野岭，缺衣少药、粮绝弹尽，许多指战员被饥饿和寒冷夺去宝贵生命。

1940年，抗联由原来的3万多人锐减至不足2000人。为总结游击抗日经验，抗联将领周保中、冯仲云、赵尚志等举行会议，决定在中共东北组织与中共中央失去联系、抗联面临危难的情况下缩编部队，实行战略转移以保存实力。会后，周保中、冯仲云和赵尚志赴苏，与苏共远东组织和军队就抗联转移苏境整训等举行会谈，赵尚志为首席翻译。

抗联将领周保中 (左) 、赵尚志 (中) 、冯仲云 (右)

赵尚志出生在辽宁省朝阳县，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入黄埔军校。学成回东北后，从事学生运动和秘密工作，数次被敌抓捕入狱。九一八事变后获释，任满洲省委军委书记。他创建了珠河及哈东游击队。1937年初，苏联远东边防军负责人捎口信，邀抗联领导人赴苏商谈军政要务。可是，抗联迟迟收不到苏方正式约请。抗联领导了解到曾任苏联远东军区司令的布留哈尔，在中国大革命时期到过广州，当时在黄埔军校学习的赵尚志与他有一面之缘。组织上决定由赵尚志以抗联第三军军长的名义给布留哈尔写信，请求苏方支援，特别请他代转抗联给中共中央的一封信。信发出数月却杳无回音。抗联急切希望苏方帮助恢复同中共中央联系，遂派赵尚志赴苏商谈。1938年1月，赵尚志过界抵苏境，即被苏方关押审查。在哈巴罗夫斯克监狱里，赵尚志得知，布留哈尔回苏不久因“肃反”受到怀疑，被撤职、处决。在这里，赵尚志不仅熟练掌握了俄语，而且对俄罗斯人的性格和心态有了深刻的了解，这段经历为赵尚志担任翻译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一年半后，苏方未查出赵尚志与布留哈尔有什么关系才将他释放。

与苏方谈判

中国的春分时节，苏联远东边疆区伯力城却白雪皑皑。1940年3月19日，三位表情严峻、步履匆匆的中国客人来到苏联远东边防军司令部。在城郊别墅肃穆的会议室，周保中、冯仲云、赵尚志等待着苏方人员到来。

不一会儿，苏共远东边疆区负责人伊万诺夫、远东军司令那尔马西、远东军内务部长瓦西里等不紧不慢地走进会议室。落座后，赵尚志对中、苏人员一一作了介绍。

会谈开始后，周保中向苏方通报了抗联面临的困难，要求苏方允许抗联转移苏境整训。实际上，在反对日本军国主义侵略的斗争中，中苏有着共同的利益。日本将中国东北作为反对苏联的前哨阵地，连续举行军事演习，不断向苏挑衅。苏方急欲了解日军在中国东北的战略设施，获取军事情报，可是这项重大任务靠派遣苏联谍报人员是完不成的。俄罗斯人的容貌、语言与东亚人迥然不同，严重地妨碍着他们独立展开工作。苏方一直想利用抗联将士为他们获取日军情报。

双方的谈判进行得很顺利，伊万诺夫同意抗联转移苏境整训；抗联各部队在失利或需要过境时苏方予以接纳、提供方便。周保中代表抗联表示，在可能的情况下，中方可以把获得的日军在中国东北的军事情报通报苏联红军。伯力会谈划上圆满的句号。

3月27日，夜幕深沉。周保中、冯仲云、赵尚志率10余名警卫回到东北。拂晓时分，赵尚志等到达虎林县穆棱河畔。此刻，抗联第二路军总参谋长崔庸健、第七路军政治部主任王效明等赶来接应。周保中、冯仲云、赵尚志与崔庸健、王效明等握手、拥抱，为抗联打开战略转移通道而庆贺。

回到东北后，抗联开始战略转移。忍饥受冻的抗联各部队从不同方位向黑龙江、乌苏里江进发。为顺利实施转移，周保中、赵尚志等频繁往返于乌苏里江两岸，指挥各部队突破日军封锁包围快捷越界。9月20日，周保中率抗联总指挥部驻扎黑龙江畔宝清县，迎候崔庸健等率领的部队向对岸转移。10月下旬，周保中率百余将士昼夜强行军向乌苏里江畔转移。大雪纷飞，浓雾弥漫，难以辨别行进方向。他借助指南针引领战友们穿越高山密林，趟过齐腰深的草甸沼泽，经过一昼夜行军，胜利抵达乌苏里江畔。此时，两营日军驱车赶来追堵，形势万分火急。崔庸健趁夜找来一只旧船，总指挥部和第二路军将士们在夜色掩护下悄悄驶向对岸。拂晓时分，日伪军追至江边，却不见抗联踪影。11月下旬，冲破日军围堵追截的抗联各部队，分期分批跨越黑龙江，进入苏境。

坚持训练和斗争

距哈巴罗夫斯克75公里的雅斯克，依山环水，林木茂密，既能与外界联系又十分隐蔽。先期过境的第二路军总部直属队、第三路军一部驻扎于此建立A营。第一路军警卫旅和二、三方面军在位于海参崴和沃罗斯洛夫间的密林里建成B营。

此时，抗联与中共中央仍没有接通联系，周保中、冯仲云等寝食不安。周保中多次寻找中共驻共产国际远东联络站，无果。他致信苏联远东军代表瓦西里：“我希望得到你的允许和帮助，我们要派代表去中共中央所在地汇报东北问题，或者在你的帮助下，能在伯力接到中共中央的直接指示。”瓦西里没有回信。周保中、赵尚志、冯仲云以抗联总指挥、副总指挥，政治部主任的名义写信给国内颇具影响的《新华日报》求援，陈述了抗联浴血奋战誓死抗敌的壮志，表达了迫切希望与中共中央取得联系的心情。可是，信寄出后，仍没有回音。苏方曾向抗联许诺由边疆区党委协助抗联同延安建立无线电通讯，也一直未果。抗联由战争环境转入整训，思想政治工作怎么抓？队伍怎么带？抗联领导者们只有团结党员、全体将士独立自主研究决定自己的事情。

周保中与赵尚志、冯仲云一同研究，决定建立健全营地党组织。在A、B营党委成立大会上周保中明确指出：“在整训期间，抗联必须坚持中国共产党在政治组织路线上的独立自主和核心领导。”

抗联移师苏境整训的野营营房 下载原图

在艰苦的环境中，抗联仍然坚持苦练杀敌本领，丝毫不敢懈怠，队列、射击、刺杀、投弹、战术、爆破等科目有序进行。由于抗联长期同中央隔离，来自延安的消息和材料十分珍贵。周保中、赵尚志将通过各种渠道辗转获得的不完整的《新华日报》，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新民主主义论》油印小册子，作为各部队政治学习的必读教材。周保中还让B营参谋彭施鲁把《新民主主义论》中毛泽东画像临摹放大，挂到连队俱乐部里。

整训期间，周保中、冯仲云、赵尚志等遵照毛泽东军事战略思想，把部队分成小分队或战斗小组分批、轮流回国，组织指挥潜伏东北的军政人员侦察敌情、骚扰敌阵打击日军。不幸的是，1942年2月，赵尚志在率抗联小分队袭击鹤立（今鹤岗）梧桐河伪警察所时，受伤被俘。他宁死不屈，英勇就义。疯狂的日军四处张贴布告，通缉周保中、冯仲云等。并悬赏谁割下周保中一两肉，兑换一两黄金。

反对苏方吞并

一天，抗联突然收到苏军代表瓦西里的来信。信中说：“今年12月召开党和游击队干部会议，中共中央代表将出席解决党组织和游击运动中的一切问题。”阅信，周保中激动不已，即通知冯仲云、李兆麟、金日成、崔庸建等准备如期赴会。

冷静下来之后，周保中又想起一件事：在不久前举行的一次苏方与抗联会议上，苏军代表曾提出，将抗联和中共党组织分开。实际上取消中国共产党对抗联的领导权、指挥权。想到这些，周保中提醒战友们，决不允许有损中国共产党和抗联利益、尊严的事发生。若苏方孤行，我们坚决反对。

12月7日，会议按期召开，抗联望眼欲穿的中共中央代表并没有出现在会场。实在沉不住气的周保中询问苏方：“中共中央代表何时能到会？”苏方拖延至12月16日才回答：“中共中央代表不能前来参加会议。”答复使抗联将领们感到疑虑与不解，意识到受了苏方欺骗。他们决定找瓦西里交涉，但瓦西里避而不见。12月20日，周保中、李兆麟等联名发表严正声明：“中国东北游击运动与苏联远东军的工作关系应由中共中央代表规定新的方针。现在没有中共中央代表参加会议，游击运动的一切必须由东北党组织决定。中国东北游击运动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整个革命斗争不可分离的一部分，必须由中共组织领导。”声明再次要求苏方“代为接通中共中央与东北党组织的联系”。会议无法按原计划进行，周保中召集在伯力的抗联将领就加强抗联中共组织建设问题进行讨论后，选举周保中、魏拯民、金策为抗联中共代表，成立抗联党委，临时机关设伯力。

会议的最后一天，瓦西里露面了。他环视着与会的抗联将领阐述自己的建议：“同志们，我认为可以把中共东北组织和抗联按地域分属苏联远东边防军各军分区，不再保存抗联的组织系统。”苏军另一上校解释：把抗联的党和军队分开的理由是“抗联在东北独立活动下去已无实际意义”。苏官员纷纷附和：由于反对日本法西斯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应当把两国军队合并，由瓦西里担任中国东北抗联总司令，直接指挥抗日游击军事行动……接着，瓦西里要求：“把仍在中国东北牵制、打击日军的抗联部队全部撤到苏联境内，重新组编后再分别派回去进行侦察活动，为苏军提供情报。”

对于以“统一指挥”为名行吞并抗联之实的沙文主义论调，周保中等义正辞严地指出：“瓦西里的沙文主义思想和论调，严重违反了共产国际规定的不干涉各国内部事务的原则，不仅给日军和中国国民党以口实，更不利于共同反对日本法西斯。对此建议，中共抗联党组织及抗联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冯仲云接过话头，发表意见说：“我们可以谈判国际合作，如抗联在苏境野营整训、交流反法西斯军事情报。可是，抗联的领导权、指挥权不能谈判，我们决不会也绝不可能与任何人在这个问题上做任何交易！”苏方官员们无言以对，十分尴尬，瓦西里显得十分狼狈。半晌，回过神来的伊万诺夫打圆场：“我们还是把中国同志和苏联代表的意见，报告共产国际执委会吧。希望有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意见！”周保中起身补充说：“任何损害中国共产党和抗联利益的决定，都将受到抵制和拒绝。我们认为瓦西里同志已不适宜作联络代表，希望苏联同志考虑我们的要求。”说完，周保中与伊万诺夫握手告别，退出会场。

会后，周保中决定上书苏共中央，阐明抗联党组织和抗联的立场、意见与要求。一个月后，周保中收到伊万诺夫宴请中国同志的请柬。

1941年3月中旬的一天，伊万诺夫在伯力军区招待所宴会厅里举起酒杯，向中国同志和与会人员宣布：苏共中央同意中共东北抗联委员会的立场和意见，派瓦夏接替瓦西里的职务和工作。接着，瓦夏祝酒：“向中国东北抗联将士表示钦佩和慰问，愿意在反法西斯斗争中与中国同志并肩战斗，夺取胜利！”

1946年,冯仲云(左),彭真(中),周保中合影.

回到祖国怀抱

1945年8月8日，苏联对日宣战。抗联被改编为步兵独立八十八旅，在周保中等指挥下，配合苏军分三路挺进东北。回到祖国后，周保中即去拜见苏军驻东北总司令马林诺夫斯基，要求派员去延安向党中央汇报工作。9月10日，在沈阳负责党和军事工作的冯仲云电告周保中：冀热辽军区曾克林部已进驻沈阳。14日，曾克林与苏军代表维斯别夫等飞赴延安，带去周保中、冯仲云致党中央的信。中央政治局听取了曾克林的汇报，看到周保中和冯仲云的信，认为东北抗联坚持党的政治领导，在抗日斗争中作出了重要贡献。随即以彭真为书记的中共中央东北局成立，彭真、陈云、张闻天等率两万干部、10万大军入东北。

10月20日，周保中、崔庸建等在沈阳向彭真等中央领导汇报抗联坚持14年抗日斗争、配合苏军光复东北的进展情况，把抗联党委的关系及党员、档案移交东北局。至此，多年与中央失去联系的抗联回到党和祖国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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