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跃出海面,金色的阳光唤醒了清晨的小岛,渔民们陆续走出村庄,整理各自的渔船,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小岛的一角,一所废弃学校改造而成的试验站里,几个年轻的学生和科研人员,走到三个安置在院子里的高空探照灯
太阳跃出海面,金色的阳光唤醒了清晨的小岛,渔民们陆续走出村庄,整理各自的渔船,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
小岛的一角,一所废弃学校改造而成的试验站里,几个年轻的学生和科研人员,走到三个安置在院子里的高空探照灯下,那是用来诱捕趋光昆虫的设备,探照灯的下方放着网箱,里面装满了捕获的各种昆虫,有棉铃虫、黏虫、小地老虎等。
这是一座专门进行迁飞昆虫观测、预警和研究的试验站,由中国农科院植物保护研究所于2003年设立,位于渤海湾中央的北隍城岛上,到今年,已经整整二十年。
29岁的博士后周燕,今年已经驻岛七年。七年之中,她每年有半年常驻岛上,和她的同事、同学一起,在烟波浩渺的大海上,监控着从华北平原及更南方的地方,跨海迁飞的昆虫。
6月20日,正值棉铃虫、黏虫等害虫跨海迁飞的高峰期。周燕和几位博士生、硕士生一起,开始了最忙碌的工作。每天早上,他们的生活是从把网箱捕获的迁飞昆虫装进冷柜开始的。
2023年6月20日晚上10点多,天空开始下雨,周燕检查正在运行的高空探照灯。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从收集虫子开始的每一天
从蓬莱码头出发,每天有两趟渡轮开往北隍城岛,快船需要四个半小时,慢船需要六个小时才能到达。每年4月,周燕都会从北京出发,在蓬莱坐船,一路往北,抵达在海峡中央的北隍城岛上。这是一座只有2.7平方公里的小岛,岛上只有两个村庄,分布于一座小山的两侧,分别叫山前村、山后村,村民们大多以渔业为生。
建立在小学里的试验站,可能是村里年轻人最多的地方。每年从春到秋,至少有五六位年轻人一直守在这里,他们中有硕士、博士、博士后,也有大学刚刚毕业的实习生。他们每年都要在岛上生活半年,每年都从4月份开始,那时候,从渤海湾以南的平原上起飞的昆虫,会渐次跨过海峡,去侵食东北平原上的农作物。而试验站的学生和科研人员们,要全程监控昆虫迁飞的情况。
2020年9月,师生们在长岛上建在小学里的试验站合影。受访者供图
在北隍城岛上,这群年轻的科研人员,设置了许多观测、捕捉迁飞昆虫的设备,有不同的雷达,也有灯诱、食诱等各种装置。对高空迁飞昆虫进行取样,是他们每日必备的功课,三台大功率的高空探照灯,是针对趋光昆虫最有效的捕捉方式。2008年草地螟大爆发,从内蒙古开始,一路往南迁飞,途经北京。当时正值北京奥运会,夜里场馆非常亮,草地螟会集中在场馆,导致转播出现问题,甚至直接影响比赛。当时,中国农科院植保所设计了一套方案,在北京北部设了一排高空探照灯,夜晚在空中照出一条极亮的光带,吸引草地螟,就地消灭,不仅保障奥运会,也在一定规模上阻止了部分草地螟的迁飞。
从4月上岛的那一天傍晚开始,每天天黑,他们都会打开高空探照灯,一直开到天亮,捕捉昆虫。第二天早晨起床时,第一件事就是收集诱捕的虫子。如果遇到迁飞高峰期,诱捕昆虫的网箱很快就会装满,他们会安排人值班,每隔两三个小时,就换一次网箱。
2023年6月20日夜间,长岛试验站诱捕昆虫的高空探照灯。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驻岛第一课从认识虫子开始
针对虫子的捕捉、收集、分类、鉴定、实验,是所有上岛学生的必修课,不论是本科刚刚毕业的实习生,还是硕士、博士,都要与虫相伴。
2004年,本科实习生在北隍城岛渔民家的院子里进行昆虫分类和标本制作。受访者供图
上岛两个多月,今年刚刚研一的陈玉龙,仍在不断地学习识别虫子。本科学植物学的陈玉龙,并没有真正接触过昆虫,尤其是农业害虫。他告诉记者,刚到岛上时,他基本不认识任何昆虫,要师兄师姐们一个个教他辨认。但教他最多的,是试验站的一位特殊成员,一代代的学生们都叫他五叔。他是岛上的村民,从建站开始,就受雇在试验站工作,帮助学生们收集昆虫、维护基地,在学生们下岛后仍然守护着基地。
五叔名叫宋闻昌,排行第五,五叔的称号,源自第一代驻岛的学生,从此口口相传。二十年来,上岛的学生都叫他五叔,尽管五叔今年已经64岁了。
在试验站工作二十年,帮助一届又一届的学生诱捕昆虫,分拣昆虫,他是岛上认识昆虫最多的人,也是指导新生最多的人。
2019年,五叔、周燕、徐瑞斌在分拣灯诱昆虫。受访者供图
晚上诱捕的昆虫,会在第二天早晨冻进冰柜中。6月20日,记者在试验站的一间工作间中看到,几个庞大的冰柜排放在工作间的一侧,里面每一层,都装满了昆虫。每天下午,学生们会把低温冷冻中死去的昆虫再一次拿出来,一个个分门别类,重新分拣和整理。
6月中旬以后,棉铃虫、黏虫进入了迁飞的高峰期,诱捕的昆虫中,它们的数量最多。五叔和六个驻岛的学生,坐在一张长桌的两侧,每个人面前都对着一堆昆虫,他们用一把小镊子,小心地把每一个昆虫分拣出来,堆在一起,棉铃虫和黏虫,明显比别的昆虫多很多。
陈玉龙就坐在五叔的对面,两个多月来,他已经认识了数十种昆虫,但仍然有不认识或不确定的,尤其是有些昆虫在网箱中挣扎,难免变得残缺,导致某些识别的特征消失。这时就要求助于五叔,而五叔每一次只要抬头看一眼,就能直接说出这是什么昆虫。
2023年6月20日,五叔(左)和今年刚刚上岛的陈玉龙面对面坐着,一起分拣昆虫。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为拍昆虫她踏遍了每个小岛
和别的同学相比,上岛刚刚一年的顾岩,认识的昆虫明显更多。她学过昆虫分类学,上岛后,对分拣昆虫这个每天必须进行的工作有天然的优势。
“这个是旋目夜蛾,这是槐尺蛾,听名字就知道主要危害槐树。这是玉米螟,这是苹梢鹰夜蛾,这是雀纹天蛾,这是银纹天蛾,这是草蛉,这是桃蛀螟,这个是葡萄缺角天蛾,还有异色瓢虫、银纹夜蛾。最多的这两堆,是棉铃虫和黏虫……”6月20日下午三点,一次例行的分拣昆虫工作中,顾岩一边分拣,一边向记者介绍每一种昆虫的名字,短短几分钟,她一口气报出了数十种昆虫的名字。
2023年6月20日,长岛试验站的一间实验室中,顾岩制作的昆虫标本。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今年九月,顾岩才正式入学,开始攻读博士学位,如今她正在做一个迁飞昆虫对生物多样性影响的研究。
迁飞的昆虫并非一次性渡海,每到白天,这些高空中飞行的昆虫,就会落在一个个海岛上,休息、觅食,但岛上也有本土的昆虫,这些“外来虫”会对岛上的昆虫生态造成怎样的影响?是会和本土昆虫和平共处,还是互相争夺生存空间?
要了解这些,就要去探索和考察岛上的生态,北隍城岛上少有飞行的昆虫,但却有很多陆地上的节肢动物,如蝎子、蜘蛛等。随着设备的改进和增加,学生们大多已经不用在野外长期观测了,只要定期检查雷达、每天在试验站诱捕和研究昆虫即可。但顾岩的课题,则需要长时间在野外工作,尤其是晚上。
顾岩有一个“专属”的装备,一顶便携式的“灯诱帐篷”,在岛上,她会将帐篷安置到各处,一直守候到午夜。到白天,她则会带着相机,走遍全岛,为每一种“邂逅”的昆虫拍照。这个2.7平方公里的小岛,她可能比许多本地的年轻人还了解。
2023年6月21日夜里10点多,顾岩带着相机拍摄灯诱帐篷吸引的昆虫。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不仅北隍城岛,这座小岛所在的长岛,由许多大小不等的小岛组成。在有同学陪同的时候,她还会带着各种便携的设备,登上一个个小岛,普查那里的昆虫,观察迁飞昆虫带来的影响。她告诉记者,在完成研究项目的同时,她还打算做一个“长岛昆虫图鉴”,在此之前,没有人彻底普查过长岛本土的昆虫到底有哪些。
用肩扛手抬建成的试验站
在这座海岛试验站中,值夜班是常有的事情。昆虫迁飞大多数都在夜晚,观测、研究昆虫的年轻人,会自然而然地改变作息,和昆虫一样在夜晚忙碌。只是,白天的昆虫大多在进食、休息,但学生们却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这座试验站中,并不是一开始就有这么多的研究设备,中国农科院植保所的师生们,第一次上岛的时候,甚至只有一台车载的雷达。一位参加了试验站最初建设的科研人员告诉记者,刚刚上岛时,他们要把雷达车安置在一处高地,最终选择了岛上一座小山的山顶,但山路陡峭,一侧就是临海的悬崖,司机开到一半不敢往上开,最终靠岛上渔民的帮助,才开上去。
2003年,河北农大实习生胡成志在北隍城岛唐王城雷达观测平台留影。受访者供图
而当时的雷达并不能自动观测,要有人每夜值守。夜里岛上风很大,有时候会到7、8级,最高的时候达到了13级,为了防止大风吹倒雷达车,他们在岩石上钉上钢钎,用水泥加固,再用钢索把雷达车固定在山上。
这台最早的雷达车,是我国第二台自主建造的雷达车,一共服役24年。在岛上服役十多年后,由于海风中的盐分侵蚀,雷达车已经失去动力。如今,它就摆在试验站的院子里,偶尔有人来参观,这里的学生们,总会从这台雷达车开始讲述岛上的故事。
2005年,师生们在雷达车旁工作。受访者供图
2009年第一次登岛的付晓伟,可能是对这台雷达车最熟悉的人之一,付晓伟在岛上住了八年,每天晚饭后,他和同学、学生都会上山观测,轮流值班。
在山顶观测,不停操作雷达,同时还要开展气象观测,这可以帮助他们了解空中的风速、风向等,为研究昆虫迁飞行为提供基础的气象数据支撑。而观测气象的设备,是氢气球,他们用独轮车将氢气罐运到山上,或者直接人工背到山上,充满气球,再让气球升空。
在农用电三轮没有普及的时代,岛上的大部分设备,都是一代代年轻的学生和科研人员,肩扛手抬,运到安装地点,之后一个个安装的。
付晓伟驻扎长岛站的时候,岛上有一台高空探照灯和一部昆虫雷达,二者必须相隔500米以上,以防止探照灯干扰昆虫的迁飞行为。付晓伟介绍,当时他们租住在一家渔民家里,距离雷达车比较远,就把探照灯装在了房东的院子里。傍晚上山前打开探照灯,诱捕昆虫,早晨下山后,直接到房东家里,收集捕捉的虫子,然后进行鉴定和计数。
“那时候,我们会把捕捉的昆虫放在房东家院子里的水泥地上,水泥地是最好的地方,它可以吸收昆虫身上的露水,便于之后的保存、研究等操作。”付晓伟说。
从学会做饭到修理雷达
北隍城岛是整个长岛范围内,距离陆地最远的海岛。在这样的一座小岛上生活,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今年第一次登岛的陈玉龙,最初的新奇感还没有过去。4月,刚刚完成研究生理论课程的陈玉龙,第一次坐船出海,甚至也是第一次看到海。
岛上条件并不好,淡水、蔬菜、水果都是稀缺物资,更不用说电影院、商场等年轻人钟爱的地方。
陈玉龙告诉记者,在岛上驻扎,每届学生代代相传的第一项技术,其实是做饭。上学时,很少做饭的学生们,在岛上,几乎每一顿饭都要自己做,而且可选择的食材也很少。
2023年6月21日,李晓康(中)和驻岛的同学一起,整理试验站的电线。在岛上,许多事情都要自己动手。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这一点,在早期驻岛的生活中尤其明显。付晓伟介绍,最早的时候,白水煮面中加几根青菜,就是一顿正式的饭。
许多人驻岛多年,每天都要自己做饭,但对自己的厨艺仍然不自信。事实上,不止是缺少蔬菜等食材,在岛上,还有许多困难要克服。从2013年开始驻岛,一直到2017年才离开的赵胜园告诉记者,他最初驻岛的时候,试验站没有自来水,岛上的淡水也非常紧缺,他们要从渔民家里挑水,后来改为小推车推水。推来的水只能用于做饭和烧开水,洗漱、沐浴、洗衣服等,则用收集的雨水。所以,每到雨天,试验站的房檐下,每一个滴水檐,都会接一根管子,把雨水收集起来。
如今,试验站已经不用推水和收集雨水了,他们拉了一根管子,用水更加方便了,“现在条件好多了,我们那时候,全都要靠自己。”赵胜园说。
事实上,需要克服的,不只是生活上的不便,科研工作中的许多问题,也需要他们自己解决,比如修雷达。2019年上岛的博士李晓康,负责雷达的运行管理,每过几天,他都要上山看看雷达是否在正常运行,“海岛上盐分很大,对雷达的侵蚀比较严重,经常要修理,或者换零件。”李晓康说,“最开始,我们联系生产雷达的厂家,他们派人来修,但他们的技术员全国各地跑,等来到岛上,不知道要多久。所以我们就开始学怎么修雷达,技术员修理的时候,我们跟着看,不懂的就问他们。慢慢地,一些常见的问题我们自己就能解决,经常损坏的零件,我们自己就能换。”
和渔民相处也需要不断学习
从2003年到2023年,二十年间,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登上北隍城岛,每天晚上守望夜空,监测着肉眼看不到的高空,白天与昆虫为伴。这里很少有年轻人,也没有太多的休闲活动,男生们喜欢的篮球、足球,很难凑够人打一场,女生们喜欢的小零食、时尚衣服,也都远离了她们。
最初上岛时,学生和科研人员还可以和岛上的年轻人交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外出工作,岛上留下的几乎全是50岁以上的渔民。岛上的渔民也从2400多人,降低到了1500人左右。
2011年,试验站搬到了岛上废弃的小学中。这所小学或许也是岛上人口变化的缩影,在植保所的师生们第一次上岛时,小学中还有六个年级,有的年级甚至有两个班,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只剩下一座空旷的校园和空荡荡的教室。
不过,在岛上生活,除了日复一日捉虫、研究昆虫外,年轻人们也在学习和岛上的人打交道。岛上老年人多,生活习惯和观念,和外来的学生们完全不同,他们会提出许多意料不到的问题,比如有学生走路的姿势过于散漫,有学生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吃东西等,都会成为他们闲聊的谈资。因此,上岛的年轻人们,也在不断地调整着和渔民们相处的方式。
“其实他们人都特别好。”李晓康说。
许多时候,李晓康上山查看雷达,都会借用渔民的电动三轮车。在白天,渔民们停在路边的电动三轮车,几乎都插着钥匙,打个招呼,渔民们就会让他们借用。
2023年6月21日,李晓康到山顶上检查昆虫雷达运行情况。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岛上的渔民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学生们,学生们也把科学带到渔民的生活中。一位渔家乐的老板杨建告诉记者,试验站初建时,他们并不了解研究这些虫子究竟能做什么,岛上的渔民没有从事过农业,对农业病虫害没有直观的体验,尽管他们出海时,偶尔也会见到暴雨中大面积降落在海上被淹死的虫子,但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今,二十年过去,几乎所有岛上的渔民都能说几句昆虫迁飞之类的专业名词,甚至也知道这些渡海的虫子,究竟要去哪里,会造成怎样的危害。
从尝试理解昆虫到防御虫害
在岛上,李晓康是男生,也是学长,不论是生活还是学习和科研,他会承担更辛苦的工作,包括修理电线这样的工作。同时,他也有自己的科研项目。
李晓康目前的研究对象,主要是一种名叫斜纹夜蛾的昆虫,他的目标是摸清这种昆虫跨海迁飞的特征和行为机理。斜纹夜蛾的幼虫,以各种农作物的叶片为食,食谱广泛,了解它们迁飞的秘密,将成为防治它的秘密武器。
但这并不容易。在今天,我国对迁飞昆虫的研究已经领跑世界,这座小岛上的试验站,也是全球最先进的昆虫迁飞试验站,但昆虫迁飞仍旧还有很多未解之谜——在大海上漆黑的夜里,这些昆虫是如何找到方向,准确地迁飞到最终的目的地的?它们如何利用季风,让它们的迁飞变得更加轻松,从而飞得更远?逆风的时候它们又是怎么飞的?在迁飞过程中,能量优先供给飞行还是优先供给发育?
在北隍城岛,每年过境的迁飞昆虫有上百种,而每一种迁飞的昆虫,都有不同的特征。
“我们一直在尝试理解昆虫,理解它们迁飞的原因,探索它们迁飞的路线,研究它们在迁飞中的一切变化。”赵胜园说,而最终的目的,是防治害虫带来的农业灾害,保住我们的粮食。
2023年6月20日,长岛试验站的实验室中,博士后周燕在观察捕获的昆虫。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他们究竟是怎样理解昆虫的?在长岛试验站,除了观测、捕捉、分拣昆虫外,他们还要进行许多实验,比如解剖昆虫的卵巢,了解迁飞过程中昆虫的发育情况,解析昆虫的翅膀,通过流体力学的知识,了解昆虫的飞行能力等。这其中,有些工作可以在试验站完成,有些则需要将昆虫带回北京,寻找相关的机构和科研人员配合研究。
就在试验站的宿舍旁边,一间小房子里,放着许多特殊的实验仪器,这是一种名叫飞行磨的仪器,主体是一个小小的磁悬浮装置,顶上有一根细细的横杆。李晓康告诉记者,飞行磨主要用于测试昆虫的飞行能力,研究昆虫的飞行行为和飞行规律。使用时,在捕获的昆虫背上,用胶水粘上一根短短的细管,再把细管粘在飞行磨横杆的一头,昆虫飞行,就会带动飞行磨旋转,像驴拉磨一样周而复始。磁悬浮的设备和特殊的粘连方式,会把外力的影响降到最低。“有的昆虫飞行能力非常强,会一直飞行三四十个小时才会死。”
田野中的丰收有他们的一份
今年6月20日,37岁的中国农科院植保所博士后张浩文,带着两台新的设备登上了北隍城岛,这是他第五次登岛。
张浩文负责全国范围内的昆虫雷达联网,每年都会到岛上住一段时间,检修和维护岛上的昆虫雷达,确保正常运行和采集数据。
除了检修雷达,他还会重点关注岛上的高空探照灯等设备,观察捕捉的昆虫,判断昆虫迁飞的情况,而这样的工作,在夜里要持续很久。他背着一个双肩包,用手机照亮收集昆虫的网箱,蹲在旁边,仔细分辨着其中的每一只虫子,他的身旁,明亮刺眼的光柱直冲夜空,彻夜不熄。
有点可惜的是,这个夜晚海面上雾很大,诱捕的虫子并不多,在空中飞舞的昆虫,在明亮的光柱中拉出长长的线条,偶尔有乱飞的虫子,一头撞在他的身上、脸上,甚至钻进衣领中。
在试验站的每个夜晚,这样的情景都会出现,只是站在光柱旁边的人不同。“其实,刚刚开始接触昆虫的时候,都有些害怕,尤其是女生。”周燕说,“但慢慢地习惯了它们的存在之后,会觉得这些小虫子也很可爱。”
2023年6月20日,驻岛的学生们在分拣头一天晚上诱捕的迁飞昆虫。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摄
周燕口中的可爱,或许和普通人观念中的可爱不同。在岛上,为了做实验,每个学生都会养殖一些虫子,为它们制作饲料,比为自己做饭还严谨。但他们也会解剖虫子,了解这些虫子基因里隐藏的秘密。
岛上气候湿润,温度适宜,许多本地的节肢动物,比如蝎子,经常会爬到他们的房间甚至床上。有时候,五叔会带着他们用紫外线灯诱捕蝎子,攒一堆,油炸一下,也算是增添了一道小零食。
刚刚上岛不久的陈玉龙,已经不再惧怕这些虫子了,“其实抓蝎子并不难,只要找到了,两根筷子一夹,就是一只到手了。”
陈玉龙还在慢慢适应岛上的生活,一点点锻炼在岛上生活、学习和工作的技能。而驻岛7年的周燕,已经可以熟练地负责这座试验站中的一切工作。“驻岛的生活,最开始是新奇,等新奇感过去,就会变得单调而枯燥,想要逃离,再后来,慢慢适应了这里,再加上忙碌的研究工作,会让人忘了自己是在岛上。”
2023年6月20日,封洪强在长岛试验站介绍试验站建站的故事,他的身后,一座新建的实验楼已经基本完工。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
岛上没有农作物,常年驻扎在茫茫大海中的这座小岛,年轻的学生和科研人员,有时候并不真正了解这份工作的意义,但也会有偶尔的瞬间,让他们感受到所有坚持和努力的目标,“每年10月离岛以后,我坐火车到北京,路过华北平原时,总是会长时间盯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农田,和农田里即将收获的庄稼,我常常会想,这里的丰收,可能也有我们这些守在海岛上的人一份贡献吧。”
扎根海岛,心系沃野
2003年7月22日,封洪强博士(左四)带领观测团队在北隍城岛诱捕到42161头夜间跨海迁飞的蜻蜓。受访者供图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山东蓬莱出海往北,更加接近辽东旅顺的地方,就有一处这样的诗与远方,在大海上漂泊的北隍城岛。在岛上有这样一群学生,每天都在面朝大海,望天观虫。
这些一批又一批20多岁的年轻人,年复一年地,随着迁飞的昆虫一起来到岛上。等所有虫子结束了这一季的飞行,他们才会离开岛,到下一个地方继续进行研究。上岛时,他们的行李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科研设备,离开时又多了大包小包的昆虫样品和标本。
北隍城岛距离陆地仅65公里,在陆地上不过一小时左右的车程,但在茫茫大海中,从蓬莱乘船需要4-7个小时。如果遇到恶劣天气,海面上的汽笛声,可能很多天都不会响起。
6月18日至20日,在记者探访北隍城岛三天的时间里,就赶上了突如其来的大雾。海上浓雾漫天,能见度极低,险些成为岛上的“滞留”旅客。
不过,对于在岛上的这些师生来说,走不了不是什么难事儿,难的是过不来。一位学生对记者说,最期盼的就是给岛上送补给的船只。谁能想到,一群农科生,在海岛上最渴望的却是蔬菜和水果。岛上没有农业生产,只能靠船从外部运菜上岛。然而受天气情况的影响,船并不总能按时抵达,学生们只能在岛上储备大白菜和萝卜。在其他大学生每天想着食堂今天吃什么,要不要点外卖或者出去吃的时候,这群学生却在远离大陆的海岛上,每天与虫子相伴,自己囤菜吃库存,一待就是半年。
连每天相伴的虫子,也不是那么好相处的。有些虫子会钻进衣袖里、领口中,还会扑到床上、电脑上,甚至实验室的桌子上。捕捉的没有生命迹象的虫子也不省心,会散落细小的鳞片和粉末,吸进鼻子里或者粘在皮肤上。
艰苦的环境和繁琐的工作,让他们与别人的大学生活相差甚远。但就是这样一群人,在缺少物资,甚至没菜可吃的海岛上,关心着祖国其他地区的农田、菜地、果园,只愿每一天的面朝大海都不被辜负,每一分被关心的粮食和蔬菜都能如约丰收。
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朱名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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