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神秘的女人像,串联起了两代女性的故事。一本尘封的日记本,揭开了隐藏在大轰炸下的禁忌之爱。一部关于江水的纪录片,绵延着悬念迭出的记忆。日记的主人是谁?两个女人之间是什么关系?《无面之神》中,作者敖斯
一幅神秘的女人像,串联起了两代女性的故事。一本尘封的日记本,揭开了隐藏在大轰炸下的禁忌之爱。一部关于江水的纪录片,绵延着悬念迭出的记忆。日记的主人是谁?两个女人之间是什么关系?《无面之神》中,作者敖斯汀讲述了跨越八十年的两个故事。
长篇小说《无面之神》开篇部分便发出了“三张牌”,不过“三张牌”全部盖着,作者并不急于掀开来。这是小说,不是赌桌。
一张牌是:凌成儒家夜半出现一起离奇的案件,潜入之人用主人收藏的汉代陶俑打昏了他,目的疑似欲盗走凌成儒从拍卖行借来的价值不菲的画作;
一张牌是:女儿凌婉诗接到英国爱丁堡一个纪录片展演邀请,而她拍摄的对象格子——她的爱人和他们的爱情两年前一起突然失踪了;
一张牌是:时间,1940年6月开启的小说时间及在那个前后的个人时间与历史时间。时间的中心指向陪都重庆。
“三张牌”将大的悬念设置好了。
这完全可以感觉到作者的“企图心”:她将小说放在一个“复调”的叙事框架内,它的动机、它的发展、特别是它的交响及高潮部分将在长篇小说跌宕起伏的艺术构成中呈现出来。
然后悬疑在爱丁堡展开。作者精心地将爱丁堡作为海外的故事场景,同时将大海与长江、嘉陵江联系起来:同时,它符合小说的“调性”和文风。古老而美丽的爱丁堡在英国甚至世界上都是著名的艺术活动场所及各大艺术节之城,也被称为“鬼城”,也有人说那里是“遗忘之城”。当凌婉诗步入爱丁堡后,玄机重重,离奇的机构、离奇的人、离奇的画、离奇的日记在恍惚迷离中若隐若现。所有的偶然背后似乎都有精心设计,都包含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意图。紧张而神秘的氛围,把主人公与读者一起带入进去。通过一幅女体写真绘画和一本发黄的日记,作者终于掀开了神秘的一角,让时间切换到1940年那个陪都重庆。
由于战事紧迫,1937年11月20日,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宣布迁都重庆;1940年9月6日,重庆正式被定为陪都。重庆由此登上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特别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最重要的舞台。1938年2月18日至1943年8月23日,日本侵略者用飞机对重庆进行了长达五年半的长时期、大规模的野蛮的无差别轰炸,妄图摧毁中国人民的抗日意志。
电影《大轰炸》(2018)剧照。
作者没有用宏大叙事的方法去描绘中国空军在重庆上空及周边如何保家卫国、抗击日寇的英雄事迹,而是在大轰炸背景中着力刻化了几组人物如何生存、如何生活、如何追求的命运故事。明暗线贯穿全书的是凌书卿、孙汉西和霍子崖爱恨纠葛(包括家庭之间形成的关系)。凌书卿和孙汉西都有留学背景,两人在去重庆混乱拥挤的航船上萍水相逢,在重庆相互关心、相互爱慕。霍子崖是银行行长,与凌书卿是夫妻。他出国留学前,由于其母提前安排的“性教育”从而失去了对女性的“性趣”甚至极度厌恶女性,与凌书卿结婚后愈发显出他扭曲变态的一面,想方设法虐待凌书卿。在国难当头之际,他还暗地里干着替某方势力“洗钱”的勾当。他的无情使凌书卿下决心离婚。当凌书卿和孙汉西艰难而勇敢地离家出走时,激烈的矛盾冲突却让结局生变。
这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凌书卿和孙汉西身上既表现出留学西方个性开放的一面,也反映出五四以来新青年们不畏世俗眼光、勇敢地“做自己”的一面。我以为,通过凌书卿和孙汉西的爱情故事,作者是想表达她的思考:在惨绝人寰的大轰炸中,在世事艰难的岁月里,这对青年人仍然敢于面对一切而不愿苟活,仍然敢于面对自己的内心而葆有爱的能力,哪怕在争取和追求爱的道路上毁掉自己也不言放弃。小说写出了时代之痛、家庭之痛和个人之痛,具有人性的复杂性和命运的复杂性,可以看出作者不愿停留在人物浅表的肉欲情爱上而努力探究和开掘更深层次的东西。这种关于价值因素与价值观的艺术表达将肯定有别于一般的通俗言情小说。
电影《大轰炸》(2018)剧照。
小说另一组人物展开的笔墨不多,但对孙汉西心理打击却是巨大的。孙汉西的弟弟孙云晓和唐家沱船老板的女儿唐欣宜订在6月5日结婚,送亲的船队在江水突遇敌机轰炸,船翻后,两家亲人淹死上百,而新郎孙云晓为救新娘被漩涡无情卷走。唐欣宜为孙家留下了遗腹子——也为小说留下了一条线索。这对人物的婚恋故事开头颇有点喜剧走向却快速走向了悲剧。战争的魔鬼把手伸向了每一个角落。其他如翻译家修光美、沈言夫妻和潘玉秋情爱纠葛,更多包含了同情、怜悯和救赎,通过妻子沈言的主动“放手”,也在无奈中反映出女性的宽容、自爱与自尊。
书中,我们可以看到传统家庭和传统婚姻开始受到了挑战。那个时代,那个社会,那个传统,其实以男权为中心构建的家庭,男性不仅拥有家庭的话语权,财产的支配权,子女教育不同的处理权,更有三妻四妾的特权。显然,作者是以女性的角度来进行思考和批判,构思和表达的。小说以《无面之神》为题,是想在一个个女性人物的塑造中,也想表达她们的“共性”:自立、自尊、自爱,忠于内心做自己。
小说的最后一部分题为“你是谁”。“我是谁”“你是谁”,是小说一直在叩问的问题,这不仅仅是小说的悬念问题,也是作者反复在问的问题。小说结尾,“三张牌”及其它盲盒在时光恍惚中一一揭开,血缘、家族的隐秘令人唏嘘。
《无面之神》,敖斯汀 著,重庆出版社2023年1月版。
以下内容节选自《无面之神》,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1937年淞沪会战打响后,长江就像一头受伤的巨龙,江上随处可见满载军用物资和难民的船只。码头上,人头攒动,举家搬迁的人带着他们可怜的行李和家当,连家里稍微大一点的孩子也被派上用场,负责看护行李或者是抱着比自己更小的孩子,摇摇晃晃地跨上甲板。所谓的码头,没有广场,没有避风挡雨的屋檐,不过是一小段地势相对平坦的河床。这河床上原本有小草,有宛如人的眉毛一样弯弯的沙滩,但现在被一双双穿着布鞋和草鞋的人踩得比水泥地面还硬。人踩过以后,再经过一些牵着的牛、羊、猪的反复踩踏,这河床就像铁疙瘩一样,雨也无法泡软。
离重庆越近,船空余的位置越少。汉西看着码头上的人。他虽然幸运地上了船,但心里却轻松不起来。售票的窗口前,人群摩肩接踵,上个厕所,就可能失去了自己的位置。一个中年男人就是这样,他发现孩子不见了就赶紧去寻找。等他终于找到孩子,队列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我在这里!靠着这个穿蓝色衣服的,他可以给我作证啊!”他拼命去拽那位穿蓝衣服的大姐,期望她能帮帮他,不然他要走到队列最后去,别说今天,明天也买不上票。“我已经等了一个月了啊!”他仰起头,几乎是嚎啕着大哭起来。码头上乱哄哄的,他拉长了尾音的哭声震得脸上的皱纹不住地抖动,有几个妇女也忍不住擦起了眼泪。“我们也等了一个月了!”队伍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得了?”等待的人们心中反复地问着。好几次看到有船靠了岸,但是并没有空地儿上人。不少船上装着军用物资和一些帆布罩着的机器,很多工厂设备还在往上游转移。这些人,平常你不能说他们不善良,看到路边的乞丐,或者是左邻右舍、乡里乡亲有个什么难处,大多数人都愿意帮一把。但在码头上餐风露宿了十几天甚至一个月后,狂躁和六亲不认的决绝,已经占据了他们的心。
长江河道的天气时晴时雨。这一阵,乌云又从最高的那个山头赶了过来。没有阳光穿过云层,来帮他们烤烤湿了的衣服和没有干透的被褥。那个男人还哭着。穿蓝衣服的妇女露出为难的表情。“兄弟,不是我不想帮你,我都以为你找到了其他门路,不会再要这个位置了。”她还要说下去,旁边她的男人拽了拽她的衣袖。
“妇人之仁!你是准备心软了吗?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你走了,别人会给你留着吗?”“我真的是找我孩子去了。她妈在过河的时候落到河里死了,不然我会连个帮手都没有吗?看在死人的面上……”他那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女儿,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年纪,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开始打自己的耳光。“如果不是我乱走,我爸就不会丢了位置,是我的错,我的错……”那蓝衣服妇女一把把孩子拉到了自己身边的队列里。“咱们大人就别为难孩子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上票呢!大家算做点好事吧!”没有人再说出反对的话了。前方又响起了一阵骚动。那个被十几只手层层叠叠遮住了的卖票窗口,有快一个小时没有售新的票了。买票的人的心能捏出水来。售票员被问得不耐烦了,只得起身到桌子后面去问她的上级,但是她回来的时候带来的消息却是坏消息。
“武汉被日本人占了,上来的船越来越少。大家想别的办法吧!”她关上卖票的木箱子,拿出搪瓷杯想喝水。但是缸子里没有水了,她生气地将茶杯重重地扣在玻璃台面上。
“我们要坐船!”“我们要回家!”码头上的哭喊声和江面上轰鸣的马达声一起,交织成了震耳欲聋的呼喊。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们什么时候才有船票。远处的乌云更深地压了下来,似乎离江面只有几米的距离。一场倾盆大雨即将到来。
电影《大轰炸》(2018)剧照。
在伦敦的时候,他每天零星地从报纸上看到中国的消息。但在奥地利是与世隔绝的几个月。他没有想到,才几年而已,中国已经处在了这样的战争阴影之中———他不知道的是,还有更大的厄运像黑色的蟒蛇一样,直袭重庆。他疲惫地靠着铁板。如果不是遭遇那街头的无妄之灾,他毕业后,最想的还是回中国。他看见,那些慌张的人群中,也不乏有曾经和他一样家境优渥的人,提着藤编的精致箱子。他们糯米一样的方言,柔柔地轻言细语着。他父亲孙廪实在家里的时候会讲江苏话,送他去英国的吴伯伯讲的也是上海话。
“上海丢了,武汉也丢了。重庆不能丢啊。这中国,不知道还有哪里安全?”押解人自言自语。为了避免日军沿着长江攻城略地,国民政府封锁了下游的城市。恐慌的人群像失控的菌群,沿江逆流而上。汉西想,逃命的人难得有一点优雅的姿态,可那位同船的小姐却处变不惊。这两天来都没有见她出来放放风。
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他发觉自己在想着她。
一辆小火轮突突地从他们的船边上开过,震得他的血液不断爬升,他感到了脸上的热度。“永丰号”放下了桅杆上悬挂的帆布。船长瞪眼从驾驶室出来。刚才他去码头调度室得到的指令是,上游的涪陵码头挤满了卸货的货船,他必须在丰都原地待命。
“永丰号”的背后老板是一个意大利船舶商。自从上海开始交战,将大型工厂和人员转移到内地就成了当局的共识。外资客轮不运载军用物资,只装载人和普通物资。但需要赶路的人太多,沿途要运载的人远远超过了长江上船舶的运能。就这一会儿工夫,码头上又钻出来那么多人。哭泣的中年男子和他的女儿终于挤上了旁边的那条船,没有票的人站到水里,把行李扔上船就往船沿上爬。少数水性好的人也通过这样的方式上船了,但也有行李上来了人上不来的情况。
“把行李给他们扔下去。”船长让水手把行李还给他们。站在水中的人伸出双手来接,接不住的,眼巴巴看着布包裹滚落江中。为避免更多的人涉水爬船。船长决定把船停到一公里外一个叫麻柳溪的地方去,再等可以行船的通知。大副说,那个地方是这段水域埋溺死者的地方,不太吉利,平常很少有船去。但现在讲究不了这么多了。船从密集的船舷中退出来。
“鬼并不比活人更可怕。”汉西像看透了他们在畏惧什么。“要来一支烟?”船长转头和他说话。船长从裤兜里拿出已经压得有点变形的一包香烟,上面的美女脸颊粉嫩,两条细眉向鬓角画过去,如同唐朝侍女换上了现今的服装。这和面黄肌瘦的灾民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孙汉西接过香烟也不抽,只缓慢地转动着香烟。“这趟挣了不少钱吧。”他无话找话。
“没有什么挣的,很多人的船费不忍心收,只求平安到达了事。再说,日本人每天都在轰炸重庆,谁知道接下来会如何,这个时候命比什么都重要。”船在这个河段又突然剧烈地摇晃,是遇到了河底有暗流和礁石的路段。
这个麻柳溪的水底下不太平。
这个时候,他又看到她了。
撰文/吕岱
原文作者/敖斯汀
整合/何也
编辑/
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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