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镇馆之宝丨李永平：东罗马鎏金银盘为何现身黄河古渡口？

中新社兰州7月12日电 题：东罗马鎏金银盘为何现身黄河古渡口？

——专访甘肃省博物馆研究部主任、研究员李永平

中新社记者 冯志军

在甘肃省博物馆，有一件可以与绝世孤品铜奔马媲美的国宝级文物——东罗马鎏金银盘，它在中国国家文物局举办海外丝绸之路文物展中必不可少，也是全国各地文博机构邀约最为频繁的“嘉宾”，因此被称为馆中“最忙碌的文物”。

一只其貌不扬的“盘子”为何受此殊荣，它见证了东西方交流融合过程中的哪些历史往事？甘肃省博物馆研究部主任、研究员李永平近日就此接受中新社“东西问”独家专访。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东罗马鎏金银盘如何被发现？它的主要用途是什么？

李永平：1988年，甘肃省白银市靖远县黄河古渡口附近，一家农户盖房时发现了这只银盘，后来由甘肃省博物馆收藏。此银盘银质鎏金，以铸造、锤鍱等工艺制成，最大直径31厘米、高4.9厘米、重3190克，于公元前2世纪左右至公元2世纪左右，在古罗马所辖地域内铸造。很可能经过在古代西亚或中亚地区的“盘桓驻足”后，在4至5世纪沿着丝绸之路传入并“流落”在今中国甘肃一带。

东罗马鎏金银盘。甘肃省博物馆供图

俄罗斯著名金银器专家马尔萨克认为，该银盘是公元前2世纪到公元1世纪在北非地区铸造，也有学者认为铸造时间略晚，但均认定是东罗马时期铸造。

东罗马鎏金银盘正中间，是以浮雕形式呈现的希腊神话中的酒神狄俄尼索斯，他手持权杖靠在一头猛兽身上，这种野兽在地中海沿岸艺术品中常见。

东罗马鎏金银盘(中央)局部。李亚龙 摄

银盘的外圈是希腊神话中的奥林匹斯十二主神。分布面积最大的是葡萄枝蔓，这是古代地中海沿岸比较典型的纹饰，还有蜥蜴、蜜蜂、昆虫等小动物“隐蔽”其间。

葡萄枝蔓纹饰通常出现在西方陶器上，但出现在金银器上，并和酒神、奥林匹斯十二主神在一起，以这种形式呈现于贵金属盘子上，在目前全世界已知文物中独此一件。

东罗马鎏金银盘(外圈)局部。李亚龙 摄

从东罗马鎏金银盘盘心浮雕判断，它不是盛放食物用，而是收藏品、摆设品、工艺品，为地中海沿岸的高等级贵族、或皇室所收藏，价值不菲。

中新社记者：作为目前全世界罕见的东罗马鎏金银盘，为何会出现在万里之外的甘肃境内？背后有哪些故事？

李永平：作为古代丝绸之路东西方交往的重要见证，东罗马鎏金银盘出土既有必然性，又有偶然性。必然性体现于出土地正好是汉唐时期，丝绸之路从长安通往河西走廊的关键必经之地。而偶然性，可能是前往中原的银盘携带者在途中出现了意外情况。

在汉唐时期，该银盘出土地连接着河西走廊与中原地区，这条道路被认为是“一级国道”，往返于中原地区和西域之间的使者、僧侣、商人都要通过黄河古渡口，场面非常繁盛。

根据多年研究，这只东罗马鎏金银盘可能拥有多重属性，或为当时罗马或者中西亚地区的王室对外交流的礼品；或为当时西方商人到东方进行贸易时当作货币使用的器物。

除了这只银盘，甘肃境内还出土了不少东罗马金币，山西大同考古发掘的北魏墓葬中，也出土了东罗马金杯等文物。这些文物的出土，佐证了当时中原地区与东罗马交往交流的频繁。

李永平介绍东罗马鎏金银盘。李亚龙 摄

中新社记者：通过对这只银盘的研究，能否管窥千年前东西方的交流交往情况？

李永平：象征着丰收的酒神文化，在西方社会知晓度比较高。亚历山大大帝(古代马其顿国王)东征之后，希腊文化四处传播，其影响甚至到达中国塔里木盆地。例如新疆出土的棉布上，有希腊神话中的大地和丰收女神形象，出土的丝织品上，绣有希腊神话中的赫尔墨斯和人首马身神。

在近年西安考古出土的隋唐时期陶骆驼上，有希腊酒神喝醉的浮雕图像，被研究者称为“醉拂菻”，这说明隋唐时期的上层社会已经知道了有关希腊酒神的种种故事传说，酒神文化也开始在中原社会得以传播，只不过一些具体情节出现了入乡随俗的变化。

目前，我们很难知晓当时丝绸之路上的交往细节，但是可以想象到它背后蕴藏着的故事，以及东西方之间交往的频繁。从中可见，早期东西方文明之间就存在互相影响、互相吸收。

在甘肃省博物馆展出的东罗马鎏金银盘等文物。李亚龙 摄

中新社记者：东罗马鎏金银盘所承载的文化属性，对于当下有何启示？对于“一带一路”建设有何积极促进作用？

李永平：近年来，这只银盘多次赴美国、欧洲、日本和港台等地区参展，是一件典型反映丝绸之路繁盛景象的器物，受到各地参观者的喜爱和高度评价。

中华文明从诞生起，就不断在吸收外来先进文化，只有经过互相融通，文明与文化才能延续、发展，东罗马鎏金银盘就是这个历史进程中的一个缩影。

甘肃是古代东西方各种文明交汇的“黄金通道”，这在敦煌壁画和雕塑等艺术表现形式中得到呈现。除此之外，甘肃还出土了汉简等考古发掘品，记载了西域诸国和中原王朝之间的频繁往来，一些出土的丝织品纹饰上，也能看出受到地中海沿岸或西亚地区的影响。

实际上，古代各个文明之间围绕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交流非常频繁。这种持续“互动”也给丝绸之路沿线各地民众带来“共享福利”。在古代是如此，现在也不例外，目前“一带一路”建设，不仅对欠发达的中国西部地区经济社会发展能起到促进作用，对沿途国家和地区发展也是福音。(完)

受访者简介：

李永平，甘肃省博物馆研究部主任、研究员，甘肃省历史学会理事，甘肃敦煌学会理事。30多年来，从事研究工作以甘肃出土汉代——魏晋简牍帛书文献、甘肃古代历史文物为主，兼及博物馆学、近现代文物。《丝绸之路——大西北遗珍展》《茶马古道——西南丝绸之路文物展》等的大纲执笔人之一，主持课题《甘肃新出土魏晋十六国文献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