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5世纪西班牙犹太医学翻译活动的兴起黄金期：托莱多翻译学院

步入12世纪之后，西班牙边境线上著名的托莱多翻译学院的建立及其周边翻译活动的兴起，西班牙的犹太医学翻译活动也步入到“黄金时代”。托莱多翻译学院由大主教拉蒙德于1125年在托莱多市建立。

该学院的目的，是为了完成对托莱多市内古希腊罗马著作的阿拉伯译本、评注及穆斯林原创作品的翻译。在托莱多翻译学院的影响下，托莱多及其周边地区兴起了大规模的医学翻译活动，而从事这些活动的大都是犹太人。

路易斯·芬克尔斯坦曾对此评价道，“经过翻译后的拉丁文本的阿拉伯科学著作激起了使用拉丁语的基督教徒的兴趣，许多人追求阿拉伯知识，而这些所有工作都离不开犹太人的帮助”。

一、托莱多犹太医学翻译兴起的原因

大规模的犹太医学翻译活动之所以在12世纪的托莱多出现，与这座城市特殊的政治、文化、历史和社会需求紧密相关。

首先，政治上，卡斯蒂尔与阿拉贡王室、教会对托莱多及其周围文化复兴事业的支持，为犹太人医学翻译活动提供了较为宽容与自由的环境：“随着再征服运动的进行，卡斯蒂里亚、阿拉贡与葡萄牙拥有了大批穆斯林与犹太人。在几乎两个世纪的时间里，三种宗教在基督教王国的统治下并行不悖。

当地的犹太人几乎可以从事任何职业，虽然13世纪的北方是一个对犹太人的暴力与仇恨日益兴起的时代，但是总的来说，卡斯蒂尔与阿拉贡国王的有效措施避免了黑死病时期其他地方对犹太人的大肆屠杀”。

其次，文化和历史上，穆斯林曾长期统治托莱多地区，为该地区留下了大量的阿拉伯医学文献，而再征服运动后，托莱多地区成为基督教文化、犹太文化和阿拉伯文化的交汇处，又为犹太人从事医学翻译提供了现实的可能。

从713年穆斯林进入托莱多到1085年阿方索六世征服该区域，穆斯林曾在该地区维持了370多年的统治，不仅为该地区留下了大量的哲学、宗教、天文学、数学著作，也为托莱多地区留下了规模宏大的阿拉伯医学文献，为犹太人从事医学翻译提供了充足的著作。

再征服运动后，阿方索六世积极地在该地区推行文化宽容政策，吸引了大批基督教学者、犹太学者和穆斯林学者，使得托莱多地区成为基督教文化、犹太文化和阿拉伯文化的交汇处，为犹太人从事医学翻译提供了现实基础。

最后，麻风病在12世纪的肆虐，为托莱多地区犹太人从事医学翻译提供了现实需求。十字军东征加速西欧各国手工业、商业发展的同时，也为该地区带来了大规模的流行病，如麻风病、鼠疫、天花病等。

这些流行病又伴随着十字军的流动进一步扩散。西欧社会由于医学知识匮乏，公共卫生条件较差、人口的大幅度增长，其保守的基督教医学不能抑制流行病的传播。在这种背景下，托莱多的政治精英和学者希望从希腊、罗马、阿拉伯医学中寻找良方，这为该地区犹太人从事医学翻译提供了现实需求。

二、12世纪托莱多犹太医学翻译的代表

12世纪托莱多地区出现了一批具有代表性的犹太医学翻译家，如杰拉德、摩西·迈蒙尼德、约翰。来自阿拉伯地区的犹太人杰拉德是当时最负盛名的翻译家之一，也是托莱多学院中最多产的翻译家。杰拉德在青年时代来到托莱多学习阿拉伯知识，之后便潜心于翻译事业，留下了数量丰富的医学翻译著作，这些著作大致可以划分为三类。

一是关于医疗实践百科全书的翻译。杰拉德翻译了伊本·阿巴斯·宰赫拉维的《医学宝鉴》和阿维森纳的《医典》。宰赫拉维又被称为阿布卡斯，是中世纪阿拉伯后倭马亚王朝的医学家、外科医生、化学家、美容学家和自然科学家，被认为是“现代外科学之父”和中世纪最伟大的穆斯林外科医生。

他于公元10世纪撰写了30卷本的巨著——《医学宝鉴》,奠定了文艺复兴之前伊斯兰世界和欧洲外科学的基础。该书主要记录了宰赫拉维50多年学习、任教和行医历程中累积的经验和资料，也记录了宰赫拉维在实践中了解到的医患关系的重要性和他对学生们的关爱，涵盖了医学的诸多方面，包括牙科和分娩。该书经杰拉德翻译后，成为了欧洲近五个世纪的医学教科书，对欧洲医学产生了重要影响。

二是对医学评注的翻译。在该方面，杰拉德主要翻译阿拉伯医生阿里·伊本·里德万关于盖伦医学文本的评注。里德万是埃及裔阿拉伯人，出生于吉萨，是一位内科医生，占星家和天文学家。他对古希腊医学，特别是盖伦医学的评注，对西方医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杰拉德对里德万关于盖伦医学评注的翻译，为后世了解希腊医学，尤其是盖伦的医学补充了细节。

三是对药理学的翻译。杰拉德主要翻译了阿尔·金迪的《格雷迪布里》和伊本·瓦菲德的《单药医书》。阿尔·金迪全名艾布·优素福·叶尔孤白·本·伊斯哈格·本·萨巴赫·金迪，是中世纪阿拉伯的著名哲学家、医学家，亚里士多德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他的医学代表作是《格雷迪布里》。

《格雷迪布里》是该书的拉丁文名称。该书的另一个名称是QuiaPrimos。在《格雷迪布里》中，金迪尝试通过量化药物的强度将数学应用于药理学。杰拉德将该书介绍到拉丁西方世界，启发了欧洲人对医学进行量化的研究。

普林尼·普里莱斯基把该书称为是对医学进行严格量化的首次尝试。瓦菲德是一位阿拉伯药理学家，他的《单药医书》介绍了至少520种医药提取方法。除了翻译希腊与阿拉伯著作，杰拉德“也与许多讲阿拉伯语的犹太人和基督教徒合作，翻译了许多犹太人的名著，其中就有以撒·犹迪斯的大作”。

中世纪犹太哲学家摩西·迈蒙尼德也是医学翻译活动的代表。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迈蒙尼德“不仅是最伟大的犹太律法学家和哲学家，也是最杰出的犹太医生”；他“不仅是技艺绝伦的医学家，还代表了犹太哲学在中世纪的顶峰”。

迈蒙尼德是12世纪托莱多著名的犹太医生和医学翻译家的典范。迈蒙尼德的医学著作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在权贵委托下所写的病症分析与医学保健的专题论文如《哮喘论》、《健康指南》等；另一类作品是出于个人兴趣而作的医学评注如《评注》和《评注》。

迈蒙尼德在医学写作与翻译过程中，一面接受盖伦、希波克拉底等医学权威的研究范式与框架，一面在科学方法论上提出了具有批判性的观点：“迈蒙尼德认为医学因其实用性与经验依赖性是一门技艺而非严格意义上的科学。

然而，不同于其他技艺，医学更需要建基于科学原理和逻辑论证”。迈蒙尼德的医学代表著是《医学要旨》。该书主要继承了盖伦的思想，如全面的健康养生法则，包括饮食份量、食物种类，睡眠时长、作息规律等建议。

迈蒙尼德的医学著作后来被翻译成希伯来文和拉丁文，传播到基督教西班牙和普罗旺斯等地，对当时阿拉伯和基督教医学产生了重要影响。

塞维利亚的约翰是一位受洗的犹太人，他的另外一个名字“大卫”更为人熟知。约翰主要翻译了三本医学著作，即一本献给塔拉西亚王后的医学书；一本献给教皇格里高利的关于痛风的小册子和一本关于医学与炼金术的阿拉伯著作。

除此之外，约翰还翻译了一些在欧洲世界具有影响力的阿拉伯语的百科全书，这些百科全书涵盖了伦理学、占星术、炼金术、魔法与医学知识等各个方面。就约翰对医学的翻译风格来看，倾向于逐字翻译作品，在保持原始的语法结构、尽量不改变原义的基础上翻译，同时他还会在翻译中添加自己的观察与经验、思考作为评注。

学者亚伯拉罕·巴尔·海扬是另一位重要的医学犹太翻译家。海扬的翻译大致有以下几种，一是为不懂阿拉伯语的托莱多犹太医生将阿拉伯医学文献翻译成希伯来语，帮助这批犹太医学家扩展了医学研究的视野；二是与其好友来自意大利的柏拉图一起翻译阿拉伯人留下的希腊、罗马医学文献。

除此之外，由于中世纪人们在解释人体病痛尤其疾病、瘟疫的成因时，总是归于天体在宇宙中运行的轨迹对人体的影响，受此影响，海扬还翻译了一批关于希腊、罗马天文学和星相学的著作。

除了杰拉德、迈蒙尼德、约翰等人，这一时期从事医学翻译活动的犹太人还有亚伯拉罕·伊本·多德、诗人亚伯拉罕·伊本·埃兹拉等。例如，多德将阿维森纳的百科全书《治愈之书》翻译成了拉丁语；埃兹拉则将海扬的阿拉伯语医学著作翻译成希伯来语。

三、13世纪托莱多医学翻译活动的发展

13世纪下半叶，拉蒙德大主教去世后，托莱多及其周围的翻译活动受到了卡斯蒂利亚国王阿方索十世的直接支持和庇护，“王室对译者进行直接选派，针对翻译手稿开展的审阅、校对、排版、注释等相应工作也相应出现。翻译学院的组织因而更为严密，翻译质量也有所提升”。

在中央政权的支持下，托莱多医学翻译活动迎来发展的高潮。与拉蒙德大主教时期相比，医学翻译的内容兼具实用性和科学性，翻译的语言也不再局限于拉丁语、希伯来语，还增添了卡斯蒂利亚语。

这一时期医学翻译的主要代表是耶胡达·本·莫舍·科恩和托莱多的马克。科恩是阿方索十世的宫廷御医，同时也是托莱多犹太会堂的拉比和该市犹太社区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

他翻译的医学著作有《拉皮达里奥》和《皮卡特里克斯》，其中《拉皮达里奥》是一本关于宝石、岩石和医学运用的著作；《皮卡特里克斯》是一本关于魔法、占星术与医学的著作。马克是一位西班牙医生、托莱多犹太拉比，他翻译了阿拉伯语版本的希波克拉底与盖伦医学著作。

除了类似科恩、马克这样杰出的犹太医学翻译者，托莱多地区还出现了一批翻译天文学和占星学著作的犹太人，如艾萨克·伊本·希德、犹太拉比扎格·德·苏胡尔门萨、托莱多的亚伯拉罕等。这些犹太翻译家翻译的天文学、占星学方面的著作也大都和医学相关。他们试图通过天体运行、星座分布来解释疾病发生的原因。

阿方索去世后，其继任者解散了大部分的托莱多翻译团队。托莱多及其周围的翻译着大都离开了托莱多地区，前往欧洲、北非各地，托莱多的医学翻译活动也因此衰落。在托莱多地区翻译鼎盛时期，来自欧洲各地的学者前往托莱多，渴望为医学翻译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间接带动了托莱多经济、文化与政治的发展。

翻译活动衰落后，托莱多的地位也一再降低。不过，托莱多地区的犹太人翻译了大量的阿拉伯语、希腊语、拉丁语以及希伯来语的医学著作，“这些翻译过来的著作迅速填补了拉丁西方医学的空白，并对西方医学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四、托莱多犹太医学翻译的内容与特征

12世纪至13世纪，托莱多及其周边地区翻译了大量阿拉伯、希腊和希伯来语的医学文献，其中希腊医学著作主要以希波克拉底和盖伦的医学论著为主；阿拉伯语的医学著作主要包括阿维森纳的《医典》、迈蒙尼德的《医学原理》和《养生法》、拉齐的《曼苏尔医书》、《医学集成》；阿威罗伊（Averroes）的《医学通则》、阿里·伊本·阿拔斯·麦朱西的《皇家医学》、扎赫拉维的《医学宝鉴》、伊本·佐胡尔的《医疗调理便览》等。

纵观这些翻译的作品，医学的专科分类在这一时期得到了充分体现，如佐胡尔的《医疗调理便览》被划入了内科，伊本·阿拜·乌塞比亚的《古医源流》被划归饮食、卫生和健保类，伊本·阿尔-卡泰和伊本·卡提姆的著作大都被划为防疫类。阿拉伯医学著作中有关医院与药房建设理论，也通过托莱多犹太人的一系列翻译被带到了欧洲社会，促进了欧洲医学的发展。

“医院是伊斯兰教医学事业上的重大贡献，它不同于先前基督教所建立的慈善院，是真正现代意义上的医院，它的建立不仅影响了近代欧洲医学的发展，甚至影响了世界，尤其是中国传统医学”。

建立药房的理念也是阿拉伯人的思想结晶之一，促进了西欧医学的科学化过程，“药房的独立对医学发展的意义重大，它的独立促进了医药与化学的连接，并确保了药品的安全和有效使用”。

自12世纪以来的近两个世纪里，托莱多地区的犹太人通过医学翻译，将古代西欧世界与古典医学知识密切联系了起来，促进当地文化发展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带动了欧洲医学的发展，为后来欧洲医学的勃兴做出了巨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