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捷克摩拉维亚图书馆馆长：米兰·昆德拉是属于世界的作家

据新华社报道，收藏米兰·昆德拉个人作品的捷克摩拉维亚图书馆表示，欧洲知名作家米兰·昆德拉于当地时间7月11日因病在法国巴黎的住所去世。

捷克摩拉维亚图书馆位于昆德拉的家乡布尔诺。昆德拉1929年出生于此,从1975年起移居法国。这位伟大的作家因《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为中国人所熟知。他的代表作还包括《生活在别处》《笑忘录》等。

昆德拉在生前便决定将自己的作品和档案捐赠给摩拉维亚图书馆，摩拉维亚图书馆则新建米兰·昆德拉图书馆作为回应。今年4月1日，新馆面向公众开放。

近日，摩拉维亚图书馆馆长托马斯·库比切克在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时表示，现在公众可以在一个阅览室里阅读昆德拉捐赠的文本。未来，昆德拉捐赠的档案将以数字化的形式提供给读者和研究人员。除此之外，摩拉维亚图书馆还将举办与米兰·昆德拉图书馆相关的活动。

库比切克还是昆德拉及其妻子薇拉的好友。在库比切克的印象中，昆德拉极具亲和力，待人谦和。他同时也是一位独特的叙述者，其小说是对人类生存、对自己行为责任、对他人的责任、人与历史以及人与社会之间关系的哲学思考，无论读者所处的社会环境或时代如何，都可以感知其现实意义。

谈及外界对昆德拉的看法，库比切克指出，外界对昆德拉不能简单归为捷克作家或者法国作家，他是属于世界的作家。至于有读者为昆德拉未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而感到遗憾，库比切克认为，昆德拉不需要这一奖项来证明他。

摩拉维亚图书馆馆长托马斯·库比切克。受访者供图

昆德拉以自己的方式突破小说叙事

新京报：听到昆德拉去世的消息，你有何感想？

库比切克：即使知道生老病死是人生的规律，但昆德拉去世的消息还是让人措手不及。我个人不是因为他作为世界文学史上最伟大作家之一离去而悲伤，而是因为他作为一个善良、乐于助人和慷慨大方的人离去而悲伤。我会怀念我们此前的对话和他朴实的为人。

新京报：你与昆德拉有哪些交集？对他有何印象？

库比切克：昆德拉极具亲和力。他实际上是一个相当羞怯的人，但与人交谈时还是会以让对方都感到惊讶的方式促进对方思考。他从未觉得自己智力优于他人，唯一不能原谅的是思想上的懒惰。他从不急于求成，也从不草率下结论。在他看来，思考必须保持开放性。

新京报：昆德拉是世界上读者最多的作家之一。在你看来，他的作品有什么独特的价值？留下了哪些文学遗产？

库比切克：如果算上最近由昆德拉本人重新整理的《可笑的爱》（Laughable Loves）一书，他一共写了11部小说、4部随笔和3部戏剧。

昆德拉是一位独特的叙述者，他以自己的方式实现了小说叙事上的突破，在小说悠久的传统史上掀起了一股潮流，正是这股潮流使小说成为人类存在的认识论工具。昆德拉的小说将故事和随笔两相结合，其结合之牢固，以至于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拆解，这也是为什么他抵制其文本被改编或在不同的媒体上出现的原因。

昆德拉的小说是对人类生存、对自己行为责任、对他人的责任、人与历史以及人与社会之间关系的哲学思考。最重要的是，他的小说使人们在历史面前捍卫自己，使人们维护了定义自己的权利。即便如此——同时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小说才如此具有悲剧色彩。无论读者所处的社会环境或时代如何，即使就当今社会而言，所有这些主题极具现实意义。昆德拉设法使个人的经历具有普适性，但又没有剥离其独特的个性，这也是他的作品不受时空限制的同时又如此具有亲和力的原因。昆德拉的作品被翻译成54种语言在全球发行，便是对他作品普适性的证明。

今秋将推出更新昆德拉文学遗产的文化项目

新京报：此前，昆德拉决定将个人藏书和档案捐赠给摩拉维亚图书馆。作为图书馆的馆长，能否介绍一下昆德拉捐赠作品的情况？

库比切克：现在公众可以在一个特别阅览室里阅读昆德拉的文本。这个阅览室设计相当独特，让人们能够在这里舒适地阅读书籍，并研究他的作品。

档案也是昆德拉捐赠的一部分，包括信件、照片和其生前获得的奖项，目前这些档案资料尚未编目和数字化。未来，这些捐赠材料将以数字化的形式提供给读者和研究人员。

新京报：摩拉维亚图书馆是否有推广昆德拉个人藏书和档案的计划？

库比切克：我们之前在巴黎与昆德拉和他的妻子薇拉一起讨论了建设米兰·昆德拉图书馆的事宜。在讨论初期，我们就对米兰·昆德拉图书馆有非常清晰的定位。米兰·昆德拉图书馆会是一个研究中心，提供一个让任何人都可以了解昆德拉作品的空间。该图书馆也将作为一个文化机构，用于持续收录昆德拉的文学遗产。

米兰·昆德拉图书馆自创设至今，定位依然如此。在2023年秋季，我们计划推出一个文化节目，并尝试把昆德拉最新的文学遗产纳入其中。届时，我们将邀请世界各地知识界的领军人物展开讨论，话题涉及文化价值的重要性、小说史和世界文学等。

我们将很快举行米兰·昆德拉图书馆计划委员会的第一次联席会议，审议2024年有关推广计划。我还想和董事会讨论在米兰·昆德拉图书馆举办其他活动的可能性，目前一切还未有定论。不过，我很高兴，我们的活动能得到捷克文化部、布尔诺市和法国驻捷克大使馆的支持。

当地时间2023年4月6日，捷克布尔诺，一名游客在米兰·昆德拉图书馆阅读其作品。图/视觉中国

昆德拉不需要诺贝尔文学奖

新京报：有报道称，捷克社会中存在着对昆德拉不太友好的声音，他是如何看待这些声音的？

库比切克：昆德拉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决定不再在媒体上露面，并一直保持沉默。没想到，他的“隐退”却使各种与他相关的传言增加。由于部分捷克媒体的活动，昆德拉给人留下了不想跟捷克读者交流、不喜欢捷克读者的印象。

可事实恰恰相反，昆德拉并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坚持不再作为一个公众人物或名人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在我看来，这个决定非常勇敢，令人钦佩。

与此同时，昆德拉并未与捷克读者失联，捷克读者或许也一直喜欢昆德拉的作品，这一点通过查阅昆德拉在捷克出版的图书数量等数据，以及他的小说在捷克重新出版便可证明。

新京报：路透社和美国《新共和周刊》等媒体报道称，昆德拉曾用捷克语创作，而后用法语创作，并认为其作品应被归入法国文学的范畴。他本人是否曾谈及作品归类的问题？

库比切克：这绝不是昆德拉的决定，而是有的法国书商和读者的决定。昆德拉是少数接受新国家语言的作家之一，也由此成为不止一个国家文坛的关键人物。如果你问一个法国人昆德拉是哪国人，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昆德拉是法国人。但如果你问捷克人，他们会有不一样的回答。

实际上，他们都不对。昆德拉不能简单地被归类为法国作家或捷克作家。如果一定要归类，他是属于全世界的作家。

新京报：昆德拉曾多次获得国际文学奖，并先后六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有部分读者为他未能获得诺贝尔奖而感到遗憾。在你此前与他的对话中，他是否提过对错过诺贝尔文学奖的看法？

库比切克：我认为昆德拉并不需要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奖不会造就伟大的作家，它只是用于证实作家的伟大之处。

新京报记者 朱月红

编辑 张磊 校对 陈荻雁 刘越